回到家裡,我跟奶奶把我和張師傅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奶奶聽完點了點頭,說道:“聽你這麼說,這張師傅人也不錯,就是你去的太不是時候了,改天,你再到他們家裡去一趟,看有啥要幫忙的沒有,幫着送送那孩子魂兒也行呀,怪可憐的。”
我點了點頭,隨即,我問道:“奶奶,您說張師傅的師傅會是誰呢,他說他師傅還認識您。”
我說罷奶奶就愣住了,眼睛盯着一個地方一瞬不瞬,似乎在想啥。
停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奶奶這纔回神,奶奶看了看我說道:“文革前兩年,倒是有個妹子,能比我小十來歲,有人她叫‘四姑娘’,是個看風水的,我記得她來過咱家一次,那次我剛好有事,我們兩個也沒說幾句話,這個張師傅的師傅,說不準就是這個‘四姑娘’。”
我一聽文革,這都多少年了,還是文革前兩年,那時候六零年大饑荒剛過去吧,奶奶那時候還不到五十歲,四十多歲,要是四姑娘比我奶奶還小十來歲,那才三十來歲。
不過,“四姑娘”這名字,聽着咋這麼耳熟呢?我在腦子裡想了想,沒一會兒,想起來了。文革那會兒,我爸跟思河叔一起上北京找那幾個打我紅衛兵算賬,後來就遇上一個叫“四姑娘”的老婆婆,不過這個四姑娘不會看風水,是個走陰的。
我又問奶奶,“奶奶,我爸跟我思河叔上北京那年,他們不是也遇上一個叫四姑娘的麼,這倆人不會是一個人吧?”
奶奶緩緩擺了擺手,“咋會是一個人呢,你爸遇上的那個四姑娘,那時候已經六十多歲,還是河北人,跟我見面的這個四姑娘,那年不知道有沒有三十歲呢,是咱本地人,她們兩個根本不會是一個人,三奶奶、四姑娘、六姑姑、九姑姑,這都是一個稱號兒。”
我點了點頭,隨後看了看奶奶,又問:“奶奶,人家都喊您白仙姑,您是不是比她們高一級呀?”
奶奶笑着擺了擺手,沒說話。
隔一天,也就是第三天,我跟強順又來到了張師傅家,這天張師傅的孫子出殯。
當時張師傅的孫子大概也就三四歲吧,按照過去的老規矩呢,小孩子夭折以後,在家裡是不過夜的,當天死當天扔,過了夜就對家裡人不好,特別是七歲以下的孩子。
過去都窮,家裡孩子也多,沒個啥講究,孩子一死,父親給孩子換身新衣裳,然後把脖子用紅布綾子一系,系腳脖子是怕孩子魂魄回家的,外面再裹一層紅布,再用麻繩一系,找個偏僻的山溝土坑啥的往裡面一扔,這就算完事兒了。
不過現在呢,家裡孩子都少了,父母都嬌慣,孩子夭折以後,也給弄個小棺材,老人們去世一般在家裡停五天下葬,孩子夭折也能在家停裡三天,不過,孩子不能進祖墳,這一點,是萬年不變的。當然了,我說的是我們這一帶的風俗,別的地方,不同的區域,有不同的喪葬文化,不可同日而語一概而論。
張師傅是我們行裡的,還講究些過去的老規矩,順着兒子兒媳的心思,讓孩子的屍身在家裡停了三天,不過,不在白天出殯,晚上八點以後下葬。
孩子的墳地是他親自找的,不過出殯的時候家裡人不能跟去,找些外人擡着棺材把孩子埋了,這個是怕孩子魂魄不懂事兒,再跟着家裡人跑回來。
當時,我跟另外三個人,負責擡棺材,強順跟一個婦女抱着一些送孩子的東西。
強順抱着的是一隻引魂雞,公雞,紅的,這時候這隻公雞也叫送魂雞,不是往家裡引的,而是往那地方送的。一般非正常死亡的人,特別是死在外面的人,魂魄都很迷糊,它分不清往陰間走的路,特別是遇上十字路口,它要不就回到自己死亡的地方繼續飄蕩,要不就在十字路口那裡不停徘徊,這時候,就需要一隻引魂雞給他帶路,棺材埋進土裡以後,祭奠完畢,把引魂雞放生,雞跑的越遠越好。如果說,這隻引魂雞跑回家了,這說明死者有遺願未了,現在很多留在陽世的鬼魂,一般都是在路上或者在外地非正常死亡的,它們之所以停留在陽世,就是因爲他們家裡人不懂規矩,沒把下葬前的準備工作做好,人下葬了,魂卻沒給它送走,飄飄蕩蕩的,誰碰上誰倒黴。
強順抱着引魂雞,另外那個婦女呢,拎着兩袋子元寶跟燒紙。
幾個人來到墳地,墓坑已經打好了,把孩子下葬以後,我讓他們幾個都離開了。
我在墳頭給孩子燒了燒紙,送了一下,最後,把引魂雞放生了,我一放開引魂雞,這雞立馬兒撲棱着翅膀跑沒影兒了,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引魂雞三天之內不回家,說明孩子魂魄沒留戀這人世。
後來呢,孩子魂魄確實沒回家,張師傅的大兒媳婦又懷了孕,不過很可惜,宮外孕,直接流產了,後來又懷了一個孩子,這孩子挺順利,比我兒子大一歲,平平安安的。
從墳地回到張師傅家裡,張師傅已經給我們準備了一桌子菜,每人五塊的吉利錢,這個是必須有的。他跟他弟弟,一起陪我們坐下喝了一點兒。
這時候呢,或許因爲孩子已經入土爲安的緣故吧,他們家裡那種悲慼氣氛減少了一些,張師傅的臉色也好了一點兒。
吃喝間,張師傅不停問我情況、家裡的情況、還有我祖上的一些事情,我恭恭敬敬的給他一一作答。
等他問完我以後,我也問了他幾個問題。記得當時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在107國道那宅子的時候,他是咋看出旁邊那旅館有問題的。
張師傅說,他天生的陰陽眼,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當時就看着旁邊那旅館有間房子往外冒黑氣。
我一聽,忍不住看了強順一眼,心說,這下可好了,倆陰陽眼碰一塊兒了。
不過,張師傅很快又說,他這陰陽眼現在已經不行了,當年他師傅收他當徒弟的時候,把陰陽眼給他治了治,現在基本上已經看不見了,一百回裡面估計能看見個兩三回,已經不算是陰陽眼了。
我緊跟着就問他,您師傅是誰?張師傅說,他師傅在過去的時候也很有名字,人們都管她叫“四姑娘”。
我一聽,這算是跟我奶奶說的對上號兒了,我又問,現在您師傅咋樣兒,身體還好吧?
張師傅苦笑了一下說,早就不在了,文革的時候,給紅衛兵批鬥死了。
我一聽這話,立馬兒說不出話了。後來我又瞭解到,張師傅的手藝也沒學全,跟着他師傅學了幾年,還沒出師,文革開始了,當時四姑娘還有三本古書,說是打祖師爺那裡傳下來的,給四姑娘藏到了山裡,不過,還沒等四姑娘把書拿給張師傅,四姑娘就給紅衛兵抓去批鬥了,當時她也就三十歲出頭,因爲還是個沒出閣的姑娘,那些紅衛兵就強迫她嫁人,她不嫁,最後活活給鬥死了。
張師傅說完,旁邊張師傅的弟弟接着說話了,說他們家當年是貧農,就因爲他大哥這個師傅四姑娘,文革的時候他們家裡人也差點跟着遭殃,最後沒辦法,他也去當了紅衛兵,不爲別的,就爲了維護他們這一家人。(其實,張師傅兄弟三個,這時候跟我們在一起的是他二弟,他們還有個三弟,不過,我不想提他,提起來只想揍他,可勁兒揍他,因爲啥呢,將來我會捎帶上一筆。)
隨後我又問張師傅,您有沒有給那倆主家打電話,張師傅說,已經打過了,挪石碑的事兒他們也同意了,不過還得他親自過去一趟。
張師傅的意思,他去的時候想叫我跟他一起去,同時,他還想見見那女鬼,他可能是想確定那女鬼能不能當鎮宅石吧。
書說簡短。兩天後,我們還沒開工,跟強順都在家閒着呢。張師傅打來電話了,讓我到107國道那裡去一趟,我跟強順過去了,到了那裡以後,張師傅已經在那裡了,還有上次那個四十來歲的主家,旁邊停着一輛汽車,顯然是這主家把張師傅接過來的。
我們到了以後,兩個人正在商量,張師傅的意思,讓主家找刻石碑的再刻一塊石碑,等蓋二樓的時候,把石碑蓋在二樓的西南牆角。
主家不太理解,問張師傅之前說的東北角,現在爲啥又成了西南角。張師傅給他解釋說,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上次看的時候,東北角風水氣低,誰成想,這時候又轉成了西南角。
我聽了忍不住偷笑,像我們這種人,糊弄外行人就跟玩兒似的。之後,張師傅又說了很多連我都不怎麼理解的風水術語,把那主家唬的暈頭轉向,最後光點頭稱是,說啥是啥。
把主家給唬懵以後,張師傅又交代他,把之前刻石碑的師傅請過來,讓他把東北角那塊石碑處理一下,也不用真的把石碑從牆裡掏出來,只要把上面的字弄掉就行了。
這塊石碑呢,之前我沒着重介紹過,石碑這時候,西面跟南面都是挨着牆的,也就是說都壘到牆裡面了,東面跟北面裸露在外,東面刻着“永鎮宅安”四個字,北面刻着一條尾朝上、頭朝下的龍,都是給雞血摻硃砂描過的。
龍頭朝下這個,在鎮石裡面好像被叫做“倒龍契”,龍頭衝下,就是爲了鎮住下面這塊煞地,這種的必須是石碑懸空砌進牆裡,還有一種是龍頭朝上,叫做“正龍契”,一般是埋進土裡的,要是誰家裡不太平,感覺宅子裡不乾淨的,在院子正中間埋這個就行。過去很多人家院子裡有影牆,我們這裡叫“影屋牆”,當正屋跟院子大門在一條線上的時候,院子中間就會壘上一堵“影屋牆”,據說是擋鬼擋煞用的,還有說是擋殭屍用的,說殭屍只會走直線,進了院門以後,要是沒有“影屋牆”擋着,直接就跳屋裡了。
這個“正龍契”一般就埋在影屋牆的正前方,這東西埋下去以後,最忌諱人往上面踩,得做個記號,繞開走。
要破掉這個東西,也很容易,先把上面描紅的硃砂掛掉,然後讓石匠用鑿子把字跡鑿花,看不出是啥字兒爲止,那條龍呢,從龍頭那裡開始,往上鑿一把劍,劍身從龍頭一直貫穿到龍尾,這叫“斬龍”,這麼一弄,石碑不用從牆裡掏出來就被破掉了,然後擺一些供品,祭一下龍跟石碑,也就沒事兒了,這個方法不會損功德。
寫到這兒,或許有人會問,你當時想破石碑的時候,爲啥不用這法子,爲啥要找邪物破?這個很簡單,人家主家同意了,你可以堂堂正正的用這法子,在人家主家不同意的情況下,誰敢鬧這麼大動靜兒去明目張膽?
當然了,各位別把我想成蠅營狗苟的小人,我當時要沒跟張師傅說,我自己把石碑給破了,我也會想辦法彌補的,不會讓主家因爲石碑破掉遭受損失。
(感謝“pingpinganan”的百元紅包,感謝“arhualiu”的百元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