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朝屋裡看了一眼,面色沉重,對候德森說道:“這老房子裡還有兩具屍體,一具是女鬼的,一具是李京恩父親的,要買棺木成殮,就把他們一起成殮了吧,再找個風水好的地方,把這一家三口一起葬了……”
“這、這……”我奶奶話音還沒落,候德森臉上的肉已經抖了起來。我們這裡有句俗語,除了割肉疼,就是花錢疼,像候德森這種人,錢在他眼裡的位置比他親爹還高,看的出來,讓他一下子買三口上好棺木,比讓他花錢買親爹還疼。
我奶奶見狀,眸子一動,接着說道:“候老爺,您是大好人,河灣兒有誰不知道您的好兒呢,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您現在要是能把女鬼一家三口兒成殮了,女鬼將來不但不會再留在老宅子裡,在天之靈還會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候德森聽我奶奶這麼說,臉上的肉漸漸不抖了。最後,這位候大財主一咬牙,吩咐家丁,不但要買三口上好的棺木,還要買三套壽衣、紙人紙馬數件。爲了老宅子裡的財寶,今天豁出去,就當自己死了親爹了。
因爲候德森錢袋子裡的錢不夠,候德森讓家丁到家裡賬房支些大洋,儘量讓女鬼這一家三口體體面面的。
見候德森能這麼做,我奶奶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意,這恐怕是候德森這輩子破天荒做的第一件好事。
趁着家丁去買棺材紙活兒的空當兒,我奶奶問候德森,“那胡順子現在咋樣了?”
候德森聞言看了我奶奶一眼,說道:“那、那胡順子……等、等回去就把他送官府嚴辦,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件事,白仙姑你就別管了。”
我奶奶點了點頭,不過,候德森說上面這些話的時候,吞吞吐吐、言辭閃爍。送官嚴辦?我奶奶心裡很明白,胡順子的下場不會像候德森說的這麼簡單,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也算是胡順子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打發走幾個家丁,老宅子這裡,暫時就沒啥事兒了,棺木壽衣啥的,買過來也需要花上一段時間。
候德森從懷裡掏出一塊懷錶看了看,隨後炫富似的把懷錶在我奶奶眼前晃了晃說道:“白仙姑,都十二點一刻了,咱先到我府上吃午飯,這裡的事兒等吃過飯再說吧。”
我奶奶朝候德森手裡的懷錶看了一眼,那時候的懷錶可是稀罕物件兒,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不過,我奶奶眼神裡絲毫沒有少女那種豔羨,爲啥呢,因爲像我們這種人,早就超脫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再者,像候德森手裡那樣的懷錶,我太爺和爺爺身上都有,只是不稀罕像候德森這樣拿出來炫耀。試想,我太爺是什麼人,鏡面大匣子都能搞到手,更何況幾塊懷錶呢。
回到侯府,午飯依舊豐盛,不過我奶奶真沒啥胃口,滿腦子都是草蓆下面李京恩那具腐爛流油的屍體,想起來就噁心,看到桌上盤子裡的肉就想吐,飯菜基本上沒吃幾口。
吃過午飯以後,大概等了能有大半個時辰,買棺木壽衣的家丁回來了。
三口上好的黑漆大棺材,三套上好的緞面兒壽衣,紙人紙馬十餘件。就在吃飯的時候,候德森還派出一名家丁到鄰村請了一位風水先生,這時候風水先生已經把穴地選好,幾個土工正在穴地裡打墓坑,可以說,這時候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等幾個家丁把三口大棺材擡進老宅子,首先把院子裡李京恩的屍體成殮了以後,我奶奶這才隨候德森來到老宅子。之前,我奶奶特別交代幾個成殮李京恩屍體的家丁,屍體放進棺材以後,棺材蓋可以蓋上,但不能釘口,等把女鬼和李京恩父親的屍骨全部成殮了以後,再一起釘口。
家丁成殮李京恩屍體的時候,在棺材底撒了厚厚的柴草灰和香料,這時候院子裡那股子腥臭味兒再沒那麼大了。
我奶奶示意幾個家丁擡上棺材,跟她一起進屋。
來到堂屋門口,我奶奶擡頭朝天窗看了看,輕嘆了口氣,從隨身包袱裡拿出裝着艾草水的小瓶子,揚手在天窗上撒了一些。其實這時候已經不用這麼做了,但凡事都怕有個萬一,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隨後,我奶奶又在那些擡棺材的家丁手腕上,每人繫上了一根雞血條,她自己也繫上了一根。
做完這些以後,我奶奶擡腳走進了屋裡。這時候,那些擡着棺材的家丁,卻停在門口猶豫起來。候德森見狀,臉立刻拉了下來,嘴裡威脅似的乾咳了幾聲,那些家丁聞聲兒膽怯地朝他偷瞥幾眼,見他臉色黑黑的,只好硬着頭皮把棺材擡進了屋。
等三口棺材全部擡進屋裡以後,我奶奶擺了擺手讓那些家丁離開,那些家丁如獲大赦,爭先恐後跑了出去。
那些家丁剛一跑出屋子,紅布簾子第一時間出現在了兩間裡屋的門口,而且抖動的非常厲害,看得出來,女鬼這時候又激動又悲傷。
我奶奶看了紅布簾子一眼,也不廢話,直接擡手指着三口棺材中間那口棺材,對紅布簾子說道:“大姐,那口棺木裡成殮的就是李京恩,裡面的屍骨應該是你兒子的吧?”
紅布簾子迅速抖了一下,好像是在點頭。
我奶奶鬆了口氣,接着又說:“另外那兩口空棺木,是給你和李京恩父親準備的,我打算把你們葬在一起,生前你們不能在一起,死後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你願意嗎?”
紅布簾子又抖了一下,而且抖的非常厲害,看樣子非常樂意。
我奶奶點了下頭,又說:“殺死您兒子的胡順子,依我看也活不了幾天了,等胡順子死了以後,你兒子魂魄的怨氣就會消失,到時候你兒子自然會過來和你相認的。”
紅布簾子又抖了一下。
我奶奶見狀一笑,這老宅子裡的女鬼,到現在總算能告一段落了。隨後,她朝堂屋門口看了一眼,低聲對紅布簾子說道:“大姐,你現在能把房門關上嗎,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我奶奶話音沒落,紅布簾子再次一抖,與此同時,那兩扇破敗大門“砰”地一聲,緊緊關在了一起。
這一下,因爲房門關閉的速度過快,而且毫無徵兆,我奶奶倒是沒什麼,把守在外面的人嚇了一大跳,以爲我奶奶在房間裡出了什麼事呢。
就聽我爺爺在外面喊上了,還挺着急,“枝兒!枝兒!”
我奶奶怕我爺爺冒冒失失闖進來,趕忙扭頭喊了一句,“我沒事哥,等我一會兒,這就出來!”
喊完以後,我奶奶把目光轉向紅布簾子,低聲問道:“大姐,你知道那老太監的財寶放哪兒了嗎?”
紅布簾子抖了一下。
“能告訴我嗎?”
我奶奶問出這句話以後,紅布簾子居然不動了,這是啥意思?難道這女鬼怕把她的財寶拿走嗎?
我奶奶看着紅布簾子等了許久,紅布簾子依舊一動不動。就在我奶奶想開口再問的時候,猛然間心有所感,一回頭,就見另一間裡屋門口的紅布簾子不見了。
我奶奶立刻明白啥意思了,嘴角一笑,轉身朝那間裡屋走去。
在這間裡屋的牀上,放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先前我奶奶進過這間裡屋,除了裡屋的擺設以外,只有地上李京恩父親的骨頭架子和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印象裡牀上並沒有包袱,這時的大包袱,顯然是女鬼從房間某處取出來放在牀上的。
我奶奶小心躲過地上李京恩父親的骨頭架子,走到牀邊,伸手把大包袱掂了起來,還挺沉的,嘩啦嘩啦亂響,就是那種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響,裡面顯然全是好東西。我奶奶沒打開來看,不過就衝包袱的分量,買一百口上好棺木也綽綽有餘了。
我奶奶雙手提着大包袱回到了外屋,這時候,紅布簾子依舊在另外一間裡屋門口掛着,一動不動。我奶奶朝成殮着李京恩屍體的大棺材看了一眼,也不說話,走過去把手裡的大包袱放在棺材邊兒上,雙手推着李京恩那口大棺材的棺材蓋,使上全力,把棺材蓋推開了一條大縫,隨後一轉身,抱起地上的大包袱,放進了李京恩的棺材裡。
把棺材蓋又推回去以後,我奶奶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走到紅布簾子跟前,對紅布簾子說道:“大姐,我現在讓外面那些人把你們的屍體成殮進另外兩口棺木裡,你可不許在他們天靈蓋上吹氣噢。”
紅布簾子抖了一下,緊跟着,在我奶奶眼前消失不見了。
我奶奶拉開房門走了出去,院子裡,我爺爺第一個走過來問我奶奶,“枝兒,咋在屋裡呆了這麼久,你都幹了些啥呀?”
我奶奶看了我爺爺一眼,又看了旁邊的候德森一眼,候德森似乎也好奇我奶奶在屋裡這麼久都幹了些啥,而且,這時候候德森那雙眼睛,有意無意的在我奶奶隨身包袱上亂瞟,好像在擔心什麼。
我奶奶心裡很清楚他在擔心什麼,我奶奶立刻說道:“我能幹些啥,跟那女鬼講道理唄,她在這裡幾十年了,現在想叫她離開,哪有那麼容易。”
轉而,我奶奶對候德森說道:“候老爺,我已經跟女鬼談妥了,你叫家丁進屋把女鬼和她男人的屍骨成殮了吧。”
候德森聽了臉上露出喜色,連忙指派幾名家丁進屋收屍。幾個極不情願的家丁在候德森的催促之下,仗着膽子拿上兩套壽衣走進了屋子。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幾個家丁把女鬼和她男人的屍骨成殮妥當,三口大棺材也先後從屋裡擡到了院兒裡。
這時候,我奶奶對候德森說了句,“可以釘口了。”
候德森趕忙示意,隨後,幾個家丁圍在三口大棺材旁邊,七手八腳用木楔子把棺材蓋給契上了。
我奶奶看着李京恩那口已經給木楔子釘的嚴絲合縫的大棺材,心裡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