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德森一臉詫異地看着我奶奶,嘴脣蠕動幾下,看樣子又想問什麼,我奶奶沒等他問出口,回手在隨身包袱裡摸了一把,皺着眉頭走到李京恩跟前,乾淨利落地把手一揚,無數白晶晶的顆粒物砸在了李京恩的臉上。
李京恩頓時一激靈,瞪大眼睛看了我奶奶一眼,然後身子像灘爛似的軟了下去。押着他的幾個家丁見狀,全都露了怯,同時撒手撤身,李京恩“噗通”一聲摔在地上,好像昏了過去,與此同時,從嘴裡咕嚕咕嚕冒出了白沫兒。
衆人奇怪我奶奶往李京恩臉上撒的是啥,朝地上一看,原來是大米,當然了,他們這些外行人並不知道這些大米是用雞血烈酒泡過的,有抑邪驅陰的作用。
我奶奶這時對幾個躲開的家丁說道:“好了,沒事了,他一會兒就能醒過來,你們先把他擡馬車上吧。”
幾個家丁猶豫一下,朝候德森看了一眼,候德森陰沉着臉把手一擺,幾個家丁這才仗着膽子把李京恩擡到了巷子裡的馬車上。
候德森這時候趁機湊過來又問我奶奶:“白仙姑,這是咋回事兒,你不是說有辦法讓他們母子相認麼?”
我奶奶這時蹙着眉頭,隔着敞開的房門愣愣地看向屋裡,她也在想這是咋回事兒。
直到候德森反覆問了她三四遍以後,我奶奶這纔回神,不過她並沒回答候德森,而是轉頭過直接對候德森說道:“給我準備水盆和白紙,我到屋裡再問問那女鬼。”
候德森聽了趕忙喊家丁去準備。
不大會兒功夫,白紙水盆準備齊全,我奶奶再次往天窗上撒了些艾草水,又在手腕繫上雞血條,從一名家丁手裡接過白紙夾在腋窩下,從另一名家丁手裡接過木盆,誰也沒理,端着木盆走進了房間。
房間裡,依舊灰塵僕僕陰氣森森,情況跟我奶奶上次進來時沒啥兩樣兒。
端着木盆在屋子中央位置停下,我奶奶扭頭朝左右兩側的裡屋房門看了看,就見門框上空蕩蕩的,先前的紅布簾子並沒有出現。又朝房間各個角落看看,整個房間裡除了死一樣的寂寂,也看不出有啥異常的。
深吸了一口氣,我奶奶端着木盆來到上次那間裡屋門口,把木盆放下以後,蹲下身子,回手從隨身包袱裡掏出一沓黃紙,手指在木盆旁邊地上畫了個圈,黃紙放進去,掏出火柴點着了。
火光跳起,我奶奶擡起頭對着眼前空蕩蕩的裡屋房門說了句,“出來吧大姐,咱們再聊聊。”
話音剛落,堂屋門口兩扇原本敞開的房門吱呀呀動了起來,好像被暗地裡一雙無形的鬼手推動着似的,緩緩的、冷冷的、澀澀的……緊跟着,“砰”地一聲嚇人的撞響,我奶奶趕忙回頭,就見堂屋兩扇破敗的房門已經緊緊關上,房間裡的光線霎時暗了下來,四下裡頓時冷颼颼的,陰氣翻騰,與此同時,地上跳動的紙火突然暴亮,第一時間拉長了我奶奶腳下的影子。
我奶奶心裡一驚,緊跟着,從某個角落莫須裡吹出一股陰風。陰風低迴,嗚咽有聲,仔細聽,裡面似乎夾帶着女人一聲聲幽怨的哭泣,饒是我奶奶膽子夠大,這時候也不免臉色發白。
從眼下情況來看,女鬼似乎在短短的一天一夜之內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這時候已經具備了轉化厲鬼的條件。
在鬼魂裡面,吊死鬼是最難纏的,如果給它再變成厲鬼,那將是一個不可想象的恐怖局面。
我奶奶的額頭冒出了冷汗,不敢深想,第一時間穩住心神,不過,還沒等她想出應對之策,兩間裡屋房門上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兩面紅布簾子,殷紅似血、鮮豔欲滴。
我奶奶一陣心驚肉跳,頓了頓,儘量把心緒平和下來,朝眼前的紅布簾子輕聲問了一句,“大姐,你來了嗎?”
我奶奶話音沒落,紅布簾子猛然扭動了一下,這次的扭動跟之前那些一點都不一樣,給人一種很傷感、很憤怒的感覺。
我奶奶不知道在這一天一夜裡女鬼發生了什麼,不過可以肯定不是好事,小心翼翼又問:“咱們可以再聊聊嗎?”
紅布簾子再次扭動了一下。
我奶奶鬆了口氣。
和上次一樣,我奶奶從包袱裡抽出一根紅頭繩,一頭扔進木盆裡,一頭系在了紅布簾子的一個下角上。
做好以後,我奶奶從地上站起身,輕聲對紅布簾子說道:“大姐,您兒子已經找到了,就是外面……”
撲棱棱!撲棱棱!
我奶奶的話還沒說完,紅布簾子竟然狠狠抖了兩下,振振有聲,很憤怒的樣子。
我奶奶心裡又是一驚,剛要再問什麼,就見木盆裡的水一下子變黑了,我奶奶趕忙給木盆裡扔了一張白紙。
濃墨一樣的黑汁把白紙緊緊包住,不大會兒功夫,紙張上勾勒出一幅嬰兒圖案,不過,這嬰兒的腦袋和身子居然沒在一起,就見腦袋和身子之間,還畫着一把刀子,刀子上面,很形象地掛着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液。
看到這幅畫,我奶奶感到一絲不妙,忙問紅布簾子:“難道……你兒子已經給人殺了?”
紅布簾子狠狠抖了一下,很痛苦的樣子!
我奶奶蹙起了眉頭,她有些想不通,昨天女鬼還要自己幫她找兒子,今天卻說兒子已經給人殺了,時隔一天一夜,變化咋能這麼大呢。
我奶奶小心翼翼地又問紅布簾子,“你咋知道你兒子已經給人殺了呢?”
紅布簾子擺動了幾下,木盆裡的水再次變黑,我奶奶趕忙把舊紙撈出來,換上一張新紙,很快的,新紙上出現一個瘦小枯乾的男人,男人的右胳膊扭曲着,很形象地說明,畫上這個枯乾男人就是右胳膊有殘疾的李京恩,也就是女鬼的兒子。
我奶奶慢慢把身子蹲在水盆邊兒上,看着畫裡的殘疾男人思索起來,許久後,她終於想明白了,猛然把頭擡起來,衝紅布簾子脫口說了句,“冒名頂替!”
紅布簾子頓時一陣扭曲,緊跟着,撲棱棱一下一下抖了起來,很悲憤、很無助的樣子。
見狀,我奶奶女人特有的同情心登即氾濫起來,嘴裡輕嘆了口氣,低聲推測道:“外面那個男人……殺了你的兒子,又冒名頂替想來老宅子裡找財寶,對嗎?”
紅布簾子抖動的愈發劇烈,顯然認同我奶奶的推測。
我奶奶又輕聲嘆了口氣,“唉……真是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呀,不過,外面這人應該跟你兒子關係不一般,要不然,他咋知道這老宅子裡有財寶呢。”說着,我奶奶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又問紅布簾子,“你咋知道是他殺了你兒子呢?”
我奶奶這話一問出口,紅布簾子立刻停止抖動,緊跟着,木盆裡的水又變黑了,我奶奶趕忙再次把舊紙撈出來,往裡面扔了一張新紙。
這一次,紙張上的圖畫,還是那個瘦小枯乾的殘疾男人,不過,在這男人羅鍋兒一樣的後背上,冷森森扒着一條黑影……
黑影雖然畫的籠統模糊,卻十分嚇人,全身漆黑,只有一雙眼睛是白的,看的我奶奶都是一凜。
我奶奶忙把目光從木盆移向紅布簾子,又問紅布簾子:“這條黑影就是你兒子?”
紅布簾子緩緩抖了一下,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哀傷。
我奶奶一臉同情地從地上站起了身,不解地問,“那你爲啥不和他相認呢?”
紅布簾子不見了動作,似乎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木盆裡的水汩汩翻騰,再次變黑,我奶奶忙又扔進去一張新紙。
這一次,紙張上出現一男一女兩個人,兩個人中間隔着一條人形黑影,女人從後面拉着黑影,黑影背對着女人揪着前面的男人,那男人就是假冒李京恩的殘疾人。
我奶奶單手託着下巴把畫面端詳了許久,最後想明白了,畫裡的女人就是這個女鬼,黑影是他兒子,女人想和兒子相認,但他兒子卻一心想找殘疾男人報仇,也可以說,他兒子的鬼魂現在已經被報仇的怨氣衝昏了頭腦,除了仇人,六親不認了。
木盆裡的水很快再次變黑,我奶奶又扔進去一張白紙。
這一次,白紙上只有女人一個,女人雙膝跪地,呈乞求狀,我奶奶看了以後,疑惑地問紅布簾子,“你想讓我幫你?”
紅布簾子抖了一下,我奶奶卻蹙起了眉頭,爲難道:“我能怎麼幫你呢,難道你想我把你兒子的鬼魂從那男人身上收了嗎,要是這麼做,你兒子可就報不了仇了。”
紅布簾子抖了兩下,好像我奶奶理解錯誤了,緊跟着,木盆裡的水再次變黑,我奶奶又趕忙扔進盆裡一張白紙,停了一會兒,就見白紙上面,出現一副骷髏圖畫。
我奶奶看着骷髏骨眉頭蹙的更緊了,絞盡腦子也沒想明白這副骷髏骨代表的啥意思。
很快的,盆裡的水又一次變黑,不過這一次沒等我奶奶往木盆裡扔新紙,原先畫着骷髏骨的紙張上出現了新的變化,上面除了原先這副骷髏骨,又多出個長頭髮女人。
畫面上,女人距離骷髏骨的位置有點遠,在女人腳下,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直通骷髏骨。
我奶奶看着長髮女人腳下那條彎彎曲曲頓的路,立刻就鬧明白了,連忙問紅布簾子,“你想我把你兒子屍骨找回來?”
紅布簾子狠狠抖了一下。
我奶奶當即沉默了,就在她猶豫着要不要幫女鬼兒子找屍骨的這空當兒,猛然發現了一件讓她靈魂戰慄的事。
就見水盆裡居然出現了一個女人的全身倒影,這倒影不是出現在紙張上的,而是直接倒影在水盆裡的,非常真實、非常詭異。
這女人大概在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模樣俊俏,身材婀娜,女人見我奶奶低頭朝盆裡看她,立刻跪下來,衝我奶奶磕起了頭。
看到這副情形,我奶奶心裡一寒,水盆裡出現的這個女人倒影,應該就是這裡的女鬼了!這讓我奶奶震驚不小,打從她出生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鬼”的樣子……
水盆裡女鬼的倒影不停衝我奶奶磕着頭,我奶奶擡起秀手攢了攢了額頭的細汗,深深喘了幾口氣,安撫了一下第一次見鬼的心情。
很快的,我奶奶整個人恢復了正常,思量片刻後,點頭答應了女鬼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