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同意?”李嫣笑了,“你憑甚麼不同意?”
陸鴻道:“李安身上有太多的疑點,我要查清楚之後再說。”
李嫣正要說些甚麼,卻見院中迴廊拐角處,兩個人影一閃,一名青衣小廝領着一位胖胖的官員,急匆匆地趕了進來。
那官員一邊疾奔,一邊不停地用手巾擦汗,見到陸鴻便連連招手,口中叫道:“見漁,見漁,出事了!”
這位官員不是別人,正是遠道從神都趕來的湯柏。
陸鴻見他神色十分惶急,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與李嫣對視一眼之後,便揮揮手驅退了那名小廝,拉着湯柏的手臂安撫道:“甚麼事,你慢慢講。”
湯柏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陳州王,失蹤了。”
陸鴻一時沒能理解他的話,奇怪地問道:“陳州王怎麼失蹤了,他不是在廣州嗎?”
湯柏急得直跳,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只不斷地道:“失蹤了失蹤了,人不在廣州!”
就在這時,迴廊的另一邊,閃出張衝的身影,只見他也帶着人來,卻是一名滿身風塵的軍官。
陸鴻一見那人便知事情不妙,那軍官他認得,正是司馬巽手下的副將之一……
李嫣雖然不識,卻也能從他的裝束上猜到一二,連忙進屋取了一杯茶來。
湯柏見他們如此神奇,也知道那人非同小可,況且陳州王的事情很不方便在外人面前提及,因此暫時閉上了嘴巴。
張衝遠遠地指着陸鴻,向那人說了句甚麼,便自行退了下去。
那軍官雖然神情疲憊已極,但是龍行虎步,頗見氣勢。此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陸鴻身前,“啪”地雙腳併攏,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職下,司馬將軍麾下乙旅副帥,周棟,拜見陸帥!”
陸鴻伸手扶起,從李嫣手中接過茶水塞到周棟的手上,問道:“司馬將軍派你來的?”
那周棟感激地接過茶,卻不就飲,而是將目光掃向站在一邊的湯柏。
他也看得出來,這胖子雖然形容不大高貴,卻是個大官。但是他帶的是軍令,即便宰相在面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陸鴻見他神情,心中便已瞭然,徑直問道:“是不是陳州王的事?”
那周棟顯然有些吃驚,這件事從發現到他趕至此地,總共不過六天時間,整個過程中可以說十分機密,那麼陸帥是怎麼知道的?
陸鴻指着他,向湯柏笑道:“你瞧,你們兩位一個在跟前,一個打廣州趕來,前腳後腳說的竟然是同一件事情!”
周棟奇道:“這位大人也是說此事?”
陸鴻道:“這位大人,就是咱們兵部湯侍郎,你有甚麼消息,儘管彙報好了。”
周棟一聽此人竟是湯柏,看向他的目光頓時又有不同,這兩年湯柏在軍中威望日隆,和軍方的關係也十分融洽,因此周棟對他另眼相看,也是情理之中。
周棟連忙拱手行禮,一五一十地說道:“稟報陸帥、湯侍郎,司馬將軍奉命鎮壓嶺南叛亂,同時……六天前發現陳州王
失蹤,調查之下方知,陳州王已經在半個月前秘密出海北上。”
陸鴻將司馬巽派到廣州,給他的任務有兩個,一個是明面上的,鎮壓叛亂兵禍,因此嶺南道從一開始便沒有發生類似黔中道等地的禍亂。
另外一個任務,周棟沒有明說,但是湯柏能夠猜得出來,必然是監視陳州王之類的任務。
湯柏聽完之後,點點頭道:“我們的眼線,也差不多是六天前才發現陳州王的失蹤。至於他甚麼時候離開的廣州,從哪一路走的,卻沒能探查清楚。”
陸鴻沉吟一下,將兩個時間點以及出行的路線仔細推敲了一遍,這才向湯柏說道:“派人分別到海門、登州、萊州、青州等處設卡攔截……”
他想了想,又擺了擺手,搖頭道:“算了,他是陳州王,別人未必攔得住,咱們儘早回神都好了!”
等到衆人散盡,李嫣笑吟吟地望着陸鴻,笑道:“你說不讓李安進東宮,現在卻由不得你了。”
陸鴻苦笑搖頭,這一着上,他還真正是不曾想到。
畢竟陳州王以有心算無心,提前準備、提前行動,他再有天大的神通,也不會決計想象不到其中的變化。
這也是他在湯柏與周棟面前,可以忽略的一個問題:陳州王何以能夠提前半個月,便料知神都的變故?
那個可能性呼之欲出,卻也正因爲太過明顯,所以反而讓陸鴻拿不準答案。
——因爲從開始到現在,已經出現過太多表面似是而非、最後結果讓人瞠目結舌的故事,他擔心這一回,到最後又要來一個驚天大逆轉……
所以在他真正有所頭緒之前,他不希望湯柏他們想得太多。
況且,這一次湯柏回不了神都,他要將其留在建鄴城中,鎮守江南。
其實不只是湯柏,還有劉禎這位戶部侍郎,也正好被陸鴻留下來,專業對口掌管江南的戶籍、田畝問題。洪成也正好給他充當副手。
至於杜預,他卻不打算留在江南。
按察使畢竟還有按察使的工作,杜預便繼續南下或西行,打着按察使的旗號至各道繼續巡視。
在離開建鄴城之前,陸鴻找到了顧綜,好生交代了一番,並且與張鎰說好,必要的時候,會讓顧綜請他老人家出山扛鼎。
至於謝家莊那邊,他還是決定派遣陳三流,專門帶兵駐防句容,只要謝家莊稍有異動,即刻出兵圍剿!
因爲自打聽說,那謀害皇帝和太子的司膳,正出自陳郡謝氏之後,陸鴻便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謝家莊一定還有更大的秘密……
……
……
三月中旬的神都,已經不再是陸鴻離開之時的那個神都。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單是人,也不僅僅是因爲氣候的變遷,而發生改變的天地風貌……
陸鴻至今尚且不曾見過三月的神都,但是他聽吳衛說過,說過桃李園案之前,那三月的神都、三月的天街。
桃李芬芳、牡丹爭豔……
可是今日,雖然整個神都陽光明媚,春色
如常;雖然天街上牡丹依舊,野草野花不輸其芳。
但是,整個洛陽城,彷彿都給人以一種詭異的、讓人無法描述的變化。
陸鴻等一行人走進定鼎門,漫步在天街上時,耳邊總是若有如無、時遠時近地傳來聲聲新奇的童謠:“東邊姥姥山,姥姥一隻耳;鴻鵠振奮起,孝悌總相宜;若問山中誰,姥姥擲笑杯……”
陸鴻在天街上走着,聽着耳邊斷斷續續的童謠,臉色卻愈發難看起來。
這幾句童謠看似隱隱然若有深意,其實意思十分明白,也十分惡毒:頭一句“東邊姥姥山,姥姥一隻耳”,是個耳東陳,陳州王的陳;“鴻鵠振奮起”,有陸鴻的“鴻”字,也隱含着陸鴻青雲直上之意;“孝悌總相宜”前後字正好是“孝宜”二字,顯然便是指的武孝宜!
這些不論是明說還是暗指,都還不算緊要,只有最後一句,“若問山中誰,姥姥擲笑杯”,纔是字字誅心之語。
所謂“擲笑杯”,那是民間一種十分簡便而廣爲流傳的一種占卜方式,即使用兩枚一面平坦、一面突起的筊杯投擲占卜,凸面爲陰,平面爲陽,俗稱“擲杯筊”。
兩枚筊杯擲出,若是一陰一陽,則是“聖盃”,即天意認同、此事順遂之意;反之則是兩凸面的“陰杯”,代表行事不順。
但是如果兩面皆爲平面,便表示天意不明、尚未決斷,這種即稱爲“擲笑杯”。
所以最後一句話的意思,顯然就是:到底誰在山上(誰能上山),天意尚且不明……
這童謠的意思,顯然就是在影射,日後天下的歸屬,便在陳州王、陸鴻、武孝宜三人之中罷了……
李嫣皺着眉頭,反覆聽過幾遍之後,忽然向陸鴻笑道:“這是針對你的哦!”
陸鴻無奈苦笑,李嫣所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事實上,他也想到了這一層,不論是陳州王還是武孝宜,都已經擺明了爭奪天下之志,所以即便千口萬口來言說,也根本不當個事兒。
但是這童謠之中偏偏將陸鴻與這兩位相提並論,那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陸鴻心中亂糟糟地也沒個頭緒,他打消了直接進政事堂找曹梓、崔景芝的念頭,向侍衛們下令道:“回陸府。”
修業坊還是老樣子,陸府也沒有甚麼變化。只不過,當陸鴻等一行人走到修業坊時,從他們身邊經過的鄰居、路人,都紛紛向陸鴻投來複雜難名的目光。
除此之外,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敬畏,但凡他的隊伍靠近,那些人們好一點的悄悄退至路邊避讓,誇張的甚至低聲驚呼、一鬨而散!
陸鴻越看越摸不着頭腦,而且原來越覺得事有蹊蹺。同時,他心中的怒火,也好像點燃了烈酒一般,騰地燃燒起來!
他感覺自己此行,恐怕不會像他心中以爲的那般順利,他在神都的出現,也未必能夠如願將那未知的變故彈壓下來。
他甚至感覺到,神都的變化,已經遠遠超脫了他的掌握……
他這個陸帥、陸相,還有足夠的能力應付眼前的危局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