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日,不知不覺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戰已經打了四個多月。
陸鴻帶着他的軍隊從三千人打到兩千多人,再變成一萬七千多、兩萬多,來回輾轉了近二千里,接戰數十場,增增減減,來到宋州襄邑縣的時候,已經有近四萬人馬……
這便是武帝設立四級兵制的好處,整個大周的地面上,只要有人,便有兵,團練兵。
因此陸鴻這支原先不起眼的偏師在崩潰、重建、重建、崩潰之後,已經好似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並且分外顯眼了……
顯眼還有一個反面的意思,叫做礙眼。
對於姜炎和南唐大軍來說,這四萬人很礙眼。
但是,他們爲了讓這支軍隊不礙眼,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不僅失去了數萬人馬,甚至折了一名正四品的大將,和好幾名五品裨將。
可是現在這些人好像反而更礙眼了。
因爲那些將軍的屍體就用草繩掛在襄邑縣城的城頭。
並且因此而使得襄邑縣城遭到了接連六天的圍攻。
當然,圍攻依然是失敗的。
陸鴻明目張膽地把這些招蒼蠅的屍體掛在城頭上,絕不是爲了炫耀,也不是爲了顯示其囂張,只是因爲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爲形勢很需要。
他需要吸引周圍的敵人來攻打他!
因爲他所在的襄邑縣,再往西南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就是陳州,陳州王的陳州!
現在姜炎正在陳州境內,親自率兵圍攻宛丘城,陳州王在宛丘……
宋州是個好地方,數萬年前,三皇之首的燧人氏建立的燧明國,就在這裡。
宋州附近的毫州、徐州、曹州、兗州已經全部落入了唐軍的掌控之中,甚至就連宋州本身,也隨着陸鴻部接連的撤退而丟失了大片的地盤。
如今還屬於大周的,也就只有這個襄邑縣了。
因爲陸鴻在這裡。
襄邑縣城的南城頭上,陸鴻穿着一身已經有些破舊的尋常鎧甲,因爲他的山文鎧早已經在一個月前的滄州,就被打成稀巴爛了。
天知道他是怎麼帶兵從河南道打到河北道,然後又打回河南道的。
現在甚至只要過了汴州,就能進入京畿道勤王了……
他的鎧甲下面穿着一件割斷了袖子的半臂,或者說是短袖,因爲天氣太熱了。
要
知道,今天是六月廿日,大暑。
“陳州那邊有甚麼消息嗎?”
他用蒲扇扇着風問身後的陳三流。
陳三流一如既往地帶着他的斥候營到處奔走,有時他可以跟鴻哥天天見面,有時甚至一個月也見不着一回,在今天之前,他們就已經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不曾碰頭了。
今天早上,他剛剛從陳州回來。
“陳州王那邊,暫時應該還能守得住。他城裡有六萬人,在西華還駐紮了一萬二三千……我說,這小子攢了不少私房兵啊!”
陳三流還是滿口胡言亂語,幾個月的野外生活非但沒有讓他顯出多少疲憊之色,甚至愈發精壯了一些,破爛的長褲和只剩下半幅的衣袍露出了裡面黝黑精壯的軀幹。
“你少扯淡,這個不關你的事。陳州王的兵越多,對戰局越有利,不是嗎?”
陸鴻見他嘴上把門的估計是徹底跑到南美洲去,回不來了,只得不痛不癢地呵斥了一句,並沒有多說。
其實他在最初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也是暗暗心驚。他拼死拼活跑過頭十個州、二三十個縣,並且靠着手裡的大將軍令牌強行開了十來個縣城的錢庫糧庫,才湊了這麼四萬人……
人比人氣死人!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像陳州王一樣有六七萬人在手的話,說不定早就倚靠着沭河大營和姜炎面對面幹上一場了!
不過這種事在現在也只能想想罷了,現在姜炎的帳下聚了最少二十萬人,南唐朝廷約莫是看到戰事大順,差不多丟了三成的禁軍過來。
而且因爲攻陷了關內道和河南道的豫州、潁州,左右兩條戰線已經基本貫通,左路軍的三十萬主力也調集了一部分到右路,歸姜炎直接指揮……
“京畿道那邊怎麼樣了?”
陸鴻看着平靜的四野,若有所思地問。
陳三流道:“十多天前倒是有過一份消息,吹得挺玄乎。說現在王睿出任京畿道兵馬大總管,京畿道方面所有軍隊全部歸他節制。聽說這老東西在西面設下三道防線:陝州是第一道,澠池、永寧、長水組成第二道,新安和壽安是第三道。消息傳來的時候南唐大軍正在進攻陝州防線……”
他頓了頓,有些疑惑地問:“你說南人是不是蠢,直接從西南路進軍就是了,只要突進西南,京畿道還不是長驅直入?何必費心巴力去打甚麼‘三道防線’。”
陸鴻搖搖頭,解釋道:“西南路有鵜鶘關、高門關、松陽關,倚靠熊耳山,易守難攻,不比那所謂的‘三道防線’好打。而且你要知道,陝州是必須要打的!”
“爲啥?”
陸鴻白了他一眼:“因爲陝州有太原倉、鹽倉和集津倉三座大倉,打下陝州就有了長期經略的資本……”
說罷他又感慨萬千地道,“裴老帥不愧是裴老帥,出風陵渡一戰,哪怕是明知將敗,也給朝廷保住了陝州……不過,現在這地方恐怕已經不在咱們手裡了!”
陳三流奇道:“這何以見得?”
“前些天王正那邊傳信過來,說姜炎又從西面增兵了……說明唐軍在西面並沒有多麼吃緊,陝州多半已經拿下了。”
陳三流聽了默然半晌,最終點了點頭,卻沒有顯出任何沮喪的神情,反而笑道:“其實咱們就不用操心那邊了——現在神都的駐軍,除了王睿的龍武衛,還有部分番上的衛軍,其他幾部禁軍已經全部調到‘三道防線’去了。”
陸鴻轉身瞧着他古怪的神色,當即明白了這番話的意思。
陳三流的話外之音,並不是說禁軍精銳在彼,那幾道防線便安然無憂,而是說,如今的朝廷精銳盡出,神都已經全歸王睿掌控。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確實不用他們操心了……
因爲臨泉王已經把該操的心操完了,剩下的,恐怕再沒有他們插手的餘地。
陸鴻不禁想着:這種手段,難道又是屬於那個叫做穆海的人?
他雙手搭在牆垛之上,望着遠處的陳州,臉上竟然露出了幾分微笑……
只要他保住了陳州王,一切就還保留着最後的轉機!
或許,這便是老師、花老太爺和那些宰相們,甚或豐慶帝把他撇回青州的根本用意罷……
——他們並非真心要捧陳州王來爭東宮,而是因爲,只要這陳州王在外一天,臨泉王就得老老實實守着豐慶帝做他的親王。
哪怕是掌握了朝廷所有權勢的親王。
他進不了東宮,也做不了皇帝。
因爲只要他膽敢有任何輕舉妄動,陳州王就有各種理由,打着各種旗號,來興兵“勤王”、“誅逆”、“清君側”……
陳州王或許未必有多麼可怕,但是假如陸鴻在他身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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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