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八月廿日陸鴻視察城防營以來,成凹鬥一直不曾露面,甚至乾脆連家帶口從城北防禦署搬進了城外的軍營之中。
與成凹鬥本人的低調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城防軍卻是動作頻出,先是以“刺客”尚有餘黨爲藉口,接連調遣十二隊人馬共六百人入城,與城中原有的四隊二百人分別把守四門,隨後移師兩千駐紮在西城門外,至於緣由並沒有過多解釋。
但是陸鴻用屁股也能想得出來,都護府和官邸所在的仁貴坊就在平州城的最西端,只要九月初一事發,這支兩千人的城防軍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從西門殺入,直奔仁貴坊來!
其實到了此時,成凹鬥叛變的決心和用心已經昭然若揭了!
八月廿九這日,距離所謂多國約定的“起事”還有兩天。
早上日頭剛剛斜斜地攀爬上屋檐頭,平州別駕錢遙就火急火燎地闖上門來,雙腳還沒跨過門檻就沒好氣地大叫:“大人,爲何封了城門?他成凹鬥有甚麼權力封城?”
陸鴻此時正在院子裡看胡立濤組裝火槍——他是廿六那日跟隨韋童、元稹一道兒來的,並且帶來了他最新一版的“火擊器”!
當日工部擬設計的火弩費事數月都未曾拿出令人滿意的結果,誰知道胡立濤以流外五等匠作生進入火弩作坊之後,不僅兩天之內就使得這個幾乎宣告破產的火弩計劃迅速死而復生,並且往後的一個月時間內,一再改良。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讓工部和兵部官員們始料未及的情況:往往前一天剛剛把最新的成果呈報上政事堂,並且得到了嘉獎,但是第二天又有新的版本拿了出來,而且射程和精度一再提高,到現在也沒確定出一個真正達到完美極限的版本!
因此雖然火器早已研製成功,但是到現在都還沒開始量產……
現在胡立濤手裡的這件,已經是火弩第十二版,也是大周現行的最新版本,全世界也只此一件!
如今這玩意兒不僅射程一再提升,名稱也一變再變,從第十版開始,已經改名叫“火擊器”了!而且現在工部作坊已經暫時放棄了發射弩箭的方案,專心研究鐵彈……
陸鴻一面饒有興趣地看着胡立濤的忙碌,一面擡手讓錢遙稍等。三流子等人也都忙裡偷閒,一齊圍在邊上瞧新鮮。
在他們身上,絲毫看不出半點大戰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胡立濤正專心致志地將一隻木製槍托與這版火擊器組裝在一起,地上散落了一堆釘腳鉚頭。
他雖然忙得滿頭大汗,卻半分也也顧不得擦,滿眼之中都閃着興奮的光芒,看着自己手中遠超於這個時代的武器正在一點一點地成型。
這槍托是陸鴻按照現代步槍的樣式設計的,可以頂在腋下並固定器體,側頰也可枕在槍托上部進行瞄準。
火擊器的槍管上也按照他的指點裝上了準星和照門,並且指導了胡立濤三點一線的瞄準方法,總之現在的這具火擊器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越了後世的鳥銃!
隨着最後一片皮製搭扣繞過槍管,並在下方
的長木託上釘牢,一支全世界最早的火槍便宣告成功了。
“成了成了!”胡立濤大叫歡呼一聲,將整支火擊器捧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把玩着,並且將槍托夾在腋下嘗試着瞄準和手感。
陸鴻也有些激動,這東西如果大批量配備的話,簡直立即就能組建一支超高攻擊能力的軍隊!
他看着胡立濤的興奮樣兒,便問:“現在射程多少了?”
胡立濤連忙放下火擊器,向陸鴻和錢遙分別作禮,跟着答道:“一百五十步能穿鐵片甲,二百步擊穿皮甲殺人,彈丸也改進過了,現在用三錢藥打兩錢彈丸。不考慮殺傷力的話還不知道能打多遠,因爲鐵彈太小,打遠了根本找不到,估摸着總有一千一二百步上下罷……”
陸鴻點點頭,覺得這個數據已經足堪大用了!
他正要誇獎兩句,旁邊的錢遙瞪大了眼睛插話道:“你們說的是這個黑鐵筒?二百步……能殺人?!”
陸鴻笑了笑,避而不談這個話題,反問他:“你剛纔不是還急吼吼地找我,有甚麼事?”
這一下提醒了錢遙,這個矮個兒的別駕一蹦三尺高,拍着腦門叫道:“哎呦!差點兒忘了,大人,您怕是不知道,成凹鬥這東西把四門都封了,所有人不得進出!”他趕忙告起了成凹斗的刁狀。
“哦?”陸鴻發出一句似感嘆似疑問的話,說,“防禦署不是說在抓刺客同黨嗎,可能是有線索了罷,呵呵。”他這明顯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不過除此之外,還真沒有其他的藉口可說……
他總不能直接告訴錢遙,這成凹鬥要造反了罷!
可是這錢致遠能獨個兒摸爬滾打混到從五品上,當然也不是傻子。而且他直腸子的性格使得他並沒有打算附和陸副都護這種鬼話!
“拉倒罷!大人您不會真的相信有啥刺客?”錢遙冷笑着說,“那天溫司馬已經明明白白地暗示了,他遇刺這事就是吹牛的——且不管真假罷,現在四門進出不得,百姓可都是人心惶惶!盧龍縣衙已經被堵成災了,我那州衙門也差不多,樸縣令來找我拿主意,我只能來找您……”
他擺出一副無賴的神情,把兩手一攤,等着陸副都護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陸鴻哪裡會吃他這一套,打了個哈哈說道:“你們新刺史老溫出去郊祭到現在還沒回來,平州你說了算,我可管不着!”
錢遙愣了一愣,纔想起來眼前這位副都護可是當兵的出身,這種民生事務確實也不會有啥主意——即便是有也多半不會出給他!
臭兵痞!
他暗罵了一聲,愁眉苦臉地說:“那您總能管得着防禦署啊,現在外邊可甚麼傳言都有,有說成凹鬥要殺良冒功的,有說他是故意給您老人家甩臉子的,甚至有人說他想造反……再不讓他消停平州就亂套了。你們之間有啥要求坐下來談唄,大不了先安撫住了,把民心穩下來……”
陸鴻見他是誤會了這其中的問題,便擡手製止了他喋喋不休的“苦心教導”,微微笑着說:“成凹鬥想要高麗王,我也要
和他談嗎?”
“管他要啥,先談着唄……”錢遙下意識地答道,可是他立即就反應了過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啥?啥王?”
不遠處的陳三流不耐煩地接口說:“高麗王!我站外邊兒都聽清了!我說老錢,你也就是嘴皮子死硬,耳朵不咋地啊。”
錢遙沒理會他的挖苦,盯着陸鴻急問:“高麗王?他是真要造反了?”
陸鴻點了點頭,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就馬上回去召集家眷到這裡來,所有的皁吏差役也都帶來,去罷。”
錢遙半點也沒猶豫,調轉屁股就奔出去了……
八月廿九夜飯時分,司馬府溫家上下幾十口人也集中到了副都護府來,此時陸鴻的小院已經被上百號人擠得滿滿當當。
這些人當中除了已經安頓到後院的女人和娃娃,男人們幾乎都操着各式的兵器擠在各個角落,只等待着子時一到,便做好“迎接”叛亂的城防軍的準備……
亥時末,距離子時還有小半個時辰,原本靜悄悄的歸德巷突然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接着司馬府那邊傳來一聲急促的砸門聲!
就在大家錯愕之時,另一方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副都護府門前,並且也開始哐哐哐地砸門!
此時等在庭院中的人們都是一驚,並且全部將目光投向站在會客廳長廊下的陸鴻——這裡的最高指揮官。
外面的砸門聲還在繼續,司馬府那邊卻是“咔擦”一聲清晰的脆響,顯然門鎖已經被敲斷了下來。
此時副都護府門後的橫閂也在門外大力的推擠下發出了“吱呀呀”的痛苦呻吟,陸鴻向守在門後的老羊頭兒示意,後者便裝着膽子隔牆問道:“是誰夤夜驚擾副都護府?”
只聽外面一人兇霸霸地叫道:“城防軍搜查刺客同黨,立即開門!”
陸鴻雙眼一眯,這成凹斗居然提前動手了!
老羊頭兒嚇得退下兩步,瞪着眼回頭向家主望來,卻不知下一步是如何的打算。
只見燈光下陸鴻將手一招,早已在牆後嚴陣以待的侍衛們,立即將身後堆成數堆的燒酒一罐一罐地向外拋去,外面歸德巷中頓時酒罈噼啪破裂之聲絡繹不絕。
門外也停止了敲門,響起一聲聲驚疑的地呼,和狼狽的躲躥叫嚷,此時早已埋伏在臨近數家和司馬府周圍的皁吏差役,也紛紛往歸德巷和司馬府中投擲燒酒!
似乎有人終於反應過來,在外大叫了一聲:“快退出去,小心火攻!”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陳三流將手中最後一隻酒罈向外高高拋起,新晉侍衛張衝早已待命的火箭應弦而出,劃過一道明亮的弧線,與酒罈砰然相撞,空中那壇燒酒頓時化作漫天的火雨,向下紛紛而落,頓時照徹了半個仁貴坊的夜空!
隨即院牆之外轟然一聲,彷彿一條火龍翻滾起來,燒得外面也不知是城防軍還是白衣山神的人馬,發出了震天徹底的慘叫聲……
(今天有急事忙到十點,只發一章,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