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承明聚集衆將,給他們講了事情的大致經過,最後說道:“這次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你們說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他等了一會,看衆人臉色難看,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狗東西,平時討好上官,玩女人,花樣一個比一個多。怎麼,臨事了都他孃的給我慫了?老子告訴你們,天塌了雖然有大個盯着,但大個死光了就輪到你們了。薛侯爺和王伯爺兩個不怕,但我們這些人可沒有什麼過硬的關係,最後老子被問罪了,你們這些人一個也逃不掉。”
看毛承明發怒,其中一個參將低聲道:“毛副將,我們神樞營什麼情況您也知道,一年內的訓練也不過幾日。今日聚集的這兩千士卒分屬於不同隊列,哪裡能組成什麼戰陣啊!而且他們都以爲這馬上就要結束了,早就吵着討要賞錢呢!現在再讓他們上去演練,哪個人會同意呢!除非您再許下另一筆賞錢,他們或許會答應重新上陣。”
毛承明大怒道:“老子哪裡來的賞錢?他奶奶的,現在我讓自己手下的兵去演練都他孃的問我要錢了,這不是他們應該做的嗎?”
那參將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但內心卻抱怨着,你以爲這還是以前的京營嗎?你試試你不發銀子,看有沒有人理你?
毛承明旁側一個身形長瘦,穿着文官服飾中年人道:“將軍,現在再抱怨也無濟於事了。我看就按照包參將所說的,給士卒或多或少再許下一點銀子,讓他們再堅持一會。那個周大人不是想看演練嗎?我們就滿足他。從軍中找一些善騎射的,雖然現在營內軍務廢弛,但找到幾十人擅長騎射的人應該不成問題。讓他們隨便在校場內騎馬奔跑兩圈,然後再射幾個靶子,這件事或許就可以應付過去了。”
另一個將領拍手稱讚,“還是邊都司厲害,這樣瞞天過海的辦法也只有您能想的出來。”
邊都司笑的鬍子亂顫,對這樣的馬屁十分受用。
毛承明皺着眉,搖了搖頭道:“周顯這小子雖然年紀沒多大,但既然能能以登萊巡撫一職大破滿虜,豈能不知軍事?我看沒有那麼容易矇混過關。”
邊都司道:“所以將軍還要做另一個準備,派人立即去找薛侯爺和王伯爺。他們纔是我神樞營的正副營官,且都有爵位在身,不是周顯能夠得罪的。如果將他們出言阻止,想來周顯是會給他們這個面子的。這樣演練也就會提前結束了,然後大家都好。”
毛承明想了一會,最終拍了一下大腿道:“好,就這麼辦。包參將,你去營中挑選擅長騎射的士卒,至少要給我找夠三個總旗。告訴他們,此事結束之後,我下個月每個人給他們多發一份餉銀。荔參將,你立即派人去找薛侯爺和王伯爺,讓他們儘快趕來校場。就說,那個周顯要挑我們京營的毛病。”
……
等了大約兩炷香時間,毛承明走了大帳,請周顯和王承恩前去點將臺。
周顯將主位讓給王承恩,但他堅持不坐。最後周顯坐了主位,王承恩和毛承明坐在兩側,楊天彪和一個姓邊的都司坐在最外側。
隨着一聲炮響,只見一百零八人分成三隊,依次飛馳而出。雖然隊列不是很整齊,但近百騎在校場奔馳帶來撲面而來的氣勢還是讓人感到無限振奮。
這三個總旗演練了排兵佈陣,彼此對陣,以及騎射和步射等。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壞,表演的成分居多。
最後,所有騎卒都退了下去,在校場中留下了一片很大的空間。
只見一人身披黑甲,手持長槍,騎在一個銀灰色駿馬之上,在場內縱橫奔馳。先是連續刺倒十數個草人,接着將長槍用力拋出,直接將三十步外的一個草人從中間穿透過去。長槍深入地中一尺左右,在點將臺上的周顯甚至能感受到槍桿震動所能帶來的顫音。
周顯鼓掌而嘆,高聲說道:“真是一個壯士!”
毛承明笑道:“周大人,這不算什麼,接下來纔是他的絕活呢!請您繼續看。”
周顯臉露驚喜,轉頭繼續注視場內。
只見那將從背後取出弓箭,一邊奔馳,一邊拉弦引射。只聽“砰”的一聲吼,羽箭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緊接着,他又從背後取出三箭,一起放在弓弦上,再次施射。三箭同時中靶,而最中間的那箭正中靶心。
校場之內,一片震耳欲聾的喝彩之聲。
周顯箭術頗好,在百步之內也能輕鬆射中目標。但三箭齊射,還是用同一張弓,這樣的射技他自愧不如。“這樣的神技,恐怕連飛將軍都難比的上。叫他過來,我要重賞於他。”
毛承明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果真是賭對了。以個人的武勇引起周顯的注意,讓他忽略整體的表現。只要再這樣下去,這件事就能應付的過去。他連忙站起來,大聲向校場內叫喝了一聲。
那將隨之翻身下馬,徑直走向點將臺,躬身向衆人施了一禮。
周顯站起身來,溫聲問道:“我可否看看你的弓箭?”
那將點了點頭,連忙雙手奉上。
周顯拉了拉,勉強能夠拉滿,“這是多大力的弓?”
“四石。”
周顯笑着點了點頭道:“用四石的弓,只射百步之外的目標,看來你還保留餘力啊!你射中最遠的目標是多少?”
那將猶豫了一下,說道:“小人可以在二百步外十次九次射中靶心,二百五十步外依舊可以中靶。百步是軍中的要求,看起來更加好看,並不算什麼本事。一般能在百步之外就能射中目標就叫神射手,但這樣的神射手完全不值一提。”
周顯看他一臉的憤世嫉俗加掩飾不了的傲氣,淡淡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現在在神樞營擔任何職?”
那將抱拳施禮道:“稟大人,小人唐琦,現任神樞營騎兵把總。”把總又稱百總,手下控制着三總旗,一百零八個士卒。
周顯愣了一下,向毛承明道:“毛副將,這有點屈才了。”
毛承明滿臉堆笑道:“周大人,您是不知道。京營裡面人才衆多,像他這樣的,在神樞營能找出十幾個。況且,能擔任軍官的,不止要有高超的個人武勇,還得有領兵之才。這唐琦性格暴躁,不懂與同僚相處,這才一直擔任把總。”
周顯眉頭一挑,臉帶輕笑道:“是嗎?那請毛副將將那些神射手都給我請出來,讓周某也好好的開一下眼界。登萊五營數萬人馬,但箭術像唐把總這樣高超的也無一人。在京營之中竟然能有十幾人,本官正好見識見識,同時也好好學學您的領兵之學。”
毛承明睜眼張嘴,一副傻掉了的表情。本想借機誇讚了一下自己治下的京營,但沒想到牛皮吹大了。那樣的神射手別說十幾個,除唐琦之外的第二個他都找不到。
唐琦站在旁邊,一臉冷笑,坐看毛承明怎麼耍寶。
王承恩站起來,笑着打圓場道:“周大人,毛副將只是一句玩笑之語,你又何必當真呢!唐把總表現驚豔,我們總不能當衆將主角晾在一邊吧!咱家看,我們還是商議一下怎麼賞賜唐把總吧!但毛副將,也不是咱家說你。這世上有勇將,也有智將,你讓唐把總這樣有本事的人只當一個把總,確實有點識人不明。”
毛承明聽王承恩替自己說話,連忙道:“是,是,王公公教訓的是。唐琦的本事擔任一個把總確實是屈才了,我接下來一定會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官職。”
周顯也不願在此事上糾纏,聽毛承明表態,點頭笑道:“唐把總,聽好了,這是王副將給你的許諾。如果到時候你對他給你安排的職位不滿意,就來找我,我親自給你做主。”
唐琦臉色感動,拱手道:“多謝大人高看。”
周顯笑着道:“實際上,我也有一點私心。和唐把總你一樣,我平時也用槍和弓箭,但射技肯定不如你高超。以後有時間的話,你可以教教我,尤其是那個三箭齊射。”
唐琦躬身拜道:“大人謬讚,小人實不敢當。你若有召見,小人隨叫隨到。”說完,他自動退到一側。
這時,一個小卒從遠處走上前來,低聲向毛承明道:“將軍,王伯爺昨晚醉酒,現在還沒有醒來。薛侯爺他不願意來,還說將軍您是瞎擔心,堅決不來。”
毛承明心中大罵了兩人一句,但又無可奈何,只能揮手讓那名士卒下去。
周顯看毛承明臉色難看,側身問道:“毛副將,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嗎?”
毛承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一個小卒不懂事,什麼小事都瞎報告,讓大人見笑了。大人,您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這樣結束吧!屬下略備薄宴,請大人和王公公賞光,就在這裡用膳。”
周顯擺手笑道:“不急。神樞營兩萬一千將士,目前在校場中的應不足兩千。剛纔只是看了百餘人的演練,頗爲震撼。毛副將何不讓這校場內的士卒齊上,來一場大陣勢讓本官好好開開眼界。”
然後周顯不顧毛承明一臉的哀愁,轉向王承恩道:“王公公,您久在宮中,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一定要好好飽飽眼福。”
王承恩無奈的搖了搖頭,淡淡笑道:“那一切就都聽忘筌安排。”
看周顯又轉向了自己,毛承明只得拱手道:“兩位上官稍等,屬下這就去安排。”
一炷香後,校場之內終於熱鬧了起來。
官將大喊,士卒忙亂,隊不成隊,列不成列。駿馬長嘶着亂跑,騎士被拖拽着胡動,整個校場亂的猶如一個大的菜市場。
所有的僞裝在此時都再也裝不下去。擁有馬的騎卒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胯下的駿馬,還有幾個被驚慌失措的士卒被馬甩落馬下,被馬蹄踩踏住,發出一聲聲的慘叫。在一陣鳴金聲後很久,整個場面才逐漸安靜了下去。
周顯沒有表現的太過吃驚,轉頭向旁側的楊天彪道:“楊副將,你所在的五軍營應該會比他們強一點,是吧!”
楊天彪滿臉通紅,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
周顯沒爲難他,說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我和王公公就不去五軍營和神機營了,你也給他們通通氣,這種場面我不想再看到。誰都知道軍營廢弛,我也不抱多大希望,但總得讓我對陛下有所交待吧!做戲也得做全套。”
楊天彪站起來向周顯拱了拱手,有點尷尬道:“那屬下就先告辭了。”
周顯點了點頭道:“走吧!記得明日要在兵部衙門等我。”
楊天彪向周顯施了一禮,轉身離開,但張鈞儒卻留了下來。他們二人是王德化的耳目,不可能將他們都驅趕回去。
王承恩臉色有點疑惑道:“忘筌,你真不打算再去其他兩營看看嗎?”
周顯搖了搖頭道:“王公,三營同氣相連。雖然其他兩營可能和神樞營會有所差別,但一定不會不大,實在沒必要再浪費時間前去。況且,陛下讓我們清查京營,又沒有規定時間。凡事欲速則不達,我們慢慢來。”
王承恩蹙眉道:“皇爺那裡需要人時時照應,咱家不能長久離開。今日如若不能弄清其他兩營的情況,陛下一旦問起,咱家該如何回答呢!”
周顯淡淡笑道:“王公莫要擔心,您到時候就告訴陛下是我不想去的。至於這邊的情況,您也暫時不要對陛下明言,畢竟我們這次的任務是清查京營的真實兵力。等到弄清這邊的所有情況之後,再由我向陛下上報一切。至於王公,您也不必每一天都來,畢竟皇上那邊的事情更重要。”
王承恩知道有些話周顯是不想讓他得罪人,有些話不能當着衆人的面直說。看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遂不再言,只是點頭道:“那好吧!”
毛承明滿頭汗水的跑回來,臉上帶着羞愧之色,向周顯和王承恩抱拳施禮道:“讓兩位上官看笑話了。”
王承恩乾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倒是周顯站起身子,完全沒有提剛纔的校場演練,反而說道:“毛副將,你不是準備了宴席嗎?本官現在也正好有點餓了,你就帶我們去赴宴吧!”
毛承明臉色一怔,隨即滿是驚喜道:“是是是,大人這邊請。軍中簡陋,但菜品卻是從便宜坊定的,絕對讓您滿意。”
雖然軍中不得飲酒,但席間氣氛的熱烈程度卻絲毫不逞。周顯通過它認識了神樞營的大部分將領,也知道了他們各自的職能。
等到傍晚時分,周顯讓掌營書吏拿出整個軍營所有士卒的名冊以及其他各種輜重物資統計的文書。書吏臉色微變,看毛承明沒有反應,才最終取出。
周顯略微翻看了一下,便收了起來。他向衆人告辭,攜帶這些東西離開。
看着周顯一行遠去的背影,毛承明長舒了一口氣道:“終於走了。”
邊都司皺了一下眉頭道:“毛副將,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看到我軍表現那麼差,他卻沒有出一言指責,足見此人心機之深。還有就是他拿走了我們營中士卒的名冊,卻沒有詢問我們中的任何一人,他並不完全相信我們。軍中缺額嚴重,他顯然是看出來了,恐怕不久之後他還會再來。到那時是平靜度過,還是驚濤駭浪,真的就很難知道了。”
毛承明臉色微變,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邊都司搖頭嘆氣道:“沒的辦,京營缺額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補充完畢的,他想要清查就一定能清查出來,關鍵就看他敢不敢頂着那些侯爺和伯爺的壓力做這件事。毛副將,我看我們接下來就在一些地方配合一下他吧!他想知道什麼就讓他知道,至於敢不敢告訴皇上,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最後無論他怎麼選擇,都不會怪上我們。”
毛承明嘆了一口氣道:“他不會怪罪我們,但薛侯爺和王伯爺會不會怪罪我們?這件事難啊!反正三大營也不止我們一個,看看其他營怎麼做再說吧!”
邊都司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勸。
走在路上,王承恩滿是擔憂的望向周顯道:“忘筌,你接下來到底打算怎麼辦?”
周顯搖頭道:“目前我也不知道,需要先看看這些名冊,知道神樞營大概缺額了多少人。然後再看看其他兩營的情況,最後做出決定。王公,請您告訴陛下,讓他給我二十天時間,我給他京營士卒的真實數量。”
王承恩點了點頭,道:“好,咱家會告訴皇爺。但你也應該偶爾進宮向皇爺彙報一下事情進展,千萬不能讓皇爺等上太久。”
周顯點了點頭道:“多謝王公提醒。”他擡頭向上看了看,滿天星斗,很是好看。但前方的道路卻漆黑異常,讓人不由得產生一些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