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多少王朝興替。
大明建國二百餘年,經歷了朱元璋第一輩人的瘋狂拼殺,經歷了燕王朱棣第二輩人的蠻橫奪位。盛世之中有過土木堡的慘敗,衰落之時還有張居正的變法圖存。萬曆悍然出兵援助朝鮮打出大明國威,薩爾滸的慘敗又使朝廷精銳喪盡。
此刻的大明,就如風中踽踽獨行的老人,不知何時就會突然倒地身亡。但家有犟子,國有錚臣。總有那麼一些人,即使明知事情不可爲,而偏要爲之。他們與各路粉墨登場的豪傑盡力抗衡,拖延着大明邁入末路的時間,並尋求那一絲的機會。
楊嗣昌是晚明的重要一人,他不結黨,實心任事,但官聲卻一直不好。再加上心眼極小,嫉賢妒能,導致身邊很多時候都是無將可用。雖然智才超絕,但苦心督戰多年,匪寇卻是剿而不滅。遍地狼煙,處處烽火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窘境。
朝廷百官覺得他該死。長期被皇帝信任,擋住諸人進身之階。又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隨意欺凌百官,這樣的人不該死,誰又該死?
農民軍覺得他該死。提出“四正六隅十面網”的戰略。數次置自軍於險地,他不該死,哪裡還有天理?
天下百姓也覺得他該死。就是在他讒言的蠱惑下,天子才同意增兵十二萬,增餉二百八十萬兩。每戶小民的賦稅都有所增加,生活愈加困窘。這樣的奸賊,不將他他千刀萬剮,真是難消心頭之恨。
總之,他是一個該死的人。而現在,這個該死的人卻還沒死。他罹患重病,鬚髮皆白,日日夜夜的睡不着覺。嘔痰之中帶着隱隱的血絲,形如枯槁,奄奄待斃。
此刻,距他入川已經一月有餘,但形勢卻沒有絲毫改變。匪寇在初期遭受了一定些損失之後,便突然學乖了。分兵數股,四面出擊。他們合兵則攻,散兵則撤。川中各地,烽火連起。不時有各處戍卒報告賊兵來襲,亦真亦假,輕易難辨。
楊嗣昌只得在抓住張獻忠主力蹤跡後,便親率士卒死命尾隨追擊。但農民軍得川中貧民支持,情報及快又準,逃竄極其迅速。官軍疲於奔命,損耗無數而最終卻一無所獲。
眼看剿賊無望,在萬元吉的提議下,他又行招撫之策,妄圖對農民軍進行分化瓦解。宣佈降者無罪,歸降便授予官職,唯獨不赦張獻忠。並提出“能擒斬張獻忠者,賞銀萬兩,封侯爵。”但不久之後,他的行營衙門竟然出現了張獻忠的傳單,上面直接寫道:“能斬閣部者,賞銀三錢。”
楊嗣昌瞠目結舌,看待身邊諸將的態度也開始改變,懷疑左右私通農民軍,對他們變的極其不信任。周圍一旦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變的疑神疑鬼,身心備受打擊。他將身處前線的周顯調回行營,治下兩千將士全權負責保衛他的安全。雖然周顯探查後發現,那僅是因爲張獻忠以重金收買了他的一個侍衛,並無將領參與。但這件事卻在他心中埋下了根,對一切人都開始懷疑。
而張獻忠則採取“以走制敵“的策略,往往一晝夜之間,便疾行三百餘里。如此的快速流動,在各地來回亂竄。常常把官軍搞得顧此失彼,腹背受敵。而各處官軍的兵力都顯不足,求救信如雪花般飛來。
楊嗣昌連續九次去令,讓左良玉即刻率部入川,但後者都拒不應命。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完全擺在明面上。其他將領在多次追擊都無果的情況下,也變的異常懈怠,對他的命令大多也是陽奉陰違。他看着地圖,一次次的指點江山,以爲已經把張獻忠完全圍困在了一地。而實際上,對方早就跑到了數百里之外。
這一日,天色晦暗,飄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空氣驟然變寒。
兩萬官軍主力追擊兩日之後,張獻忠又消失了蹤跡。連日的勞累和寒冷,使楊嗣昌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最後決議在距離白帝城五十里外的一處堡寨附近駐紮。同時派人攜銀前去白帝城,購置一些棉衣以幫助將士禦寒。
周顯將楊嗣昌的住處安置好之後,便去找這座堡寨的寨主。寨主姓宋,周顯之前在入寨之時見過。有五十多歲,生的白白胖胖的。因爲家中富裕,有不少良田,大部分親人被他送到了白帝城中。而他自己則不忍心捨棄自己在這裡的寨子和土地,就召集了三百多鄉勇。既防患本地的土匪,又爲官軍提供各種消息。
周顯此刻去找他,主要是想到楊嗣昌病情加重,想看能不能從他那裡討得一些滋補養身的藥材。
宋寨主看到周顯,初時驚詫,但聽完他的來意之後。連忙請周顯進屋坐下,他去裡屋翻騰了好半晌,最後拿出一個小袋子,滿臉堆笑遞給周顯道:“周遊擊,這是汶川高山之巔採來的蟲草,有滋養身體之效。因爲我一直在用,現在只剩下這麼一點了,您千萬別嫌棄。”
周顯接過來看了看,這些冬蟲夏草通體金黃,一看就並非凡品。他拱手致謝道:“多謝宋寨主的美意。周顯雖不識藥,也知道這些並非凡品。我這裡還有一些銀子,也不知道夠不夠買這些蟲草。如果少了,還望宋寨主能夠擔待一下。”說完,周顯將一個重約五十兩的銀錠放在了桌上。
宋寨主連忙將銀子推到周顯那邊,滿臉惶恐道:“周遊擊說笑了,楊閣部爲朝廷棟樑,爲剿滅賊寇勞心費神。別說是這麼點蟲草,就是再珍貴的東西,我也理應奉上。你現在給我銀子,不是直接打我的臉嗎?”
周顯看他如此說,也沒有勉強。將銀子收回懷中,道:“如此,那就多謝宋寨主了。您的好意,我會稟明楊督師的。”
“區區小事,何必掛齒。蟲草配一些枸杞,經慢火熬製的烏雞湯最爲美味。如果周遊擊不嫌棄,就讓我家的僕人熬好之後,再給您送去如何?”
周顯笑道:“那敢情好。如此,一切就勞煩宋寨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