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縛靈放了我們之後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同學都還在睡,後面倒是有幾個人醒來了,但也是打遊戲的打遊戲,發短信的發短信,慶幸我們坐在第一排,沒有人注意過前面的動靜。
車比來的時候開得慢,到學校已經九點多了。同學紛紛下車,肖安坐在我旁邊,過了很久才站了起來。班導走過來,“小安,要不要去我家吃餃子?”
肖安一言不發地避開他走到車門口,毫無徵兆地吐了起來。我怔了一下,提着揹包走過去。“你沒事吧……”
肖安依然臉色暈紅,一看就知道還沒有退燒,班導把他的東西一起提下來愁眉苦臉地看着他。“出去玩一趟,不會病了吧……姑媽會嘮叨死我的。”
肖安接過他手裡的水漱了一下口,“你不知道我暈車麼……坐了這麼久,元氣大傷。”他吐過之後神色很自在。“好多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來的時候也沒見你暈車啊。”班導嘀咕着看了他一陣,去給班上同學宣佈原地解散。片刻後又回來:“那我送你回去。”
肖安搖了搖頭,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來:“小荼已經答應送我回去了。”
他那聲小荼叫的異常親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表哥已經一臉會意地點着頭準備走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肖安推着我往前面走,毫無一分病人的樣子。“走啦走啦。小荼,我回家做飯給你吃。”
我嘴角不由抽了一下,“你不是病了麼?”
“幫我個忙。”他微微壓低了聲音,“一點小事去醫院就太麻煩了。”
我微怔了一下,擔憂地看了一眼他依然燒紅的臉,雖然沒試過溫度,但單看他的臉色就知道肯定還沒退燒。“但你還在發燒怎麼辦?”
“我家有退燒藥。”肖安簡潔地說着回頭看了看後面。班導已經走遠了,他微笑着鬆開手。“吶,我回去了。你也回家去睡會覺吧,都折騰了一夜了,你也該困了吧。”
我皺着眉看着他。“你家真的有藥麼……我得送你回去,你退燒了我再走。”
肖安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長長地嘆了口氣,“你真的要跟着我回去?”他的語氣頗爲無奈,卻有一種認真在裡面。
這樣的語氣不是很尋常,沒有絲毫玩笑的成分,反而有一種在預告什麼不詳的事情的感覺。我不由有些遲疑。
“今天真的不要跟着我……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的。”肖安苦笑着說,語氣很認真。
“不該看到的東西……”一直以來,他似乎都並沒有害怕過我會看到那些東西,相反的,他甚至帶着我見過迷失靈,看過河神。他把我當作‘同類’,還會害怕我看到那些‘不好的’東西麼……
我的表情大約有些怪異,看了他半響:“你真的覺得我看到那些東西不好麼?”
肖安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幽黑的眼底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你跟我走吧。”
氣氛似乎在經過了剛纔的事情之後變得稍微有點沉悶了起來,我在他樓下的藥店買了退燒藥和溫度計,然後和他一起上樓。
試過溫度計之後,發現他果然燒得厲害,已經近三十九度半了。“燒這麼厲害都沒有一點病人的樣子……”我讚歎地把藥遞給他,然後去燒熱水。
“還好……只是有點頭暈。讓我來吧。”肖安剛站起來就晃了一下,扶着額角又跌坐了回去。
我搖了搖頭,“你還是先吃藥吧。”
“吃藥也不會有用的。”肖安放棄地仰臉坐在沙發上,閉着眼,低低地嘆着氣笑了起來。“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因爲今天……是我的忌日啊。”
窗外的天光打在他身後,他完美無缺的五官在逆光中更加分明,俊美得彷彿帶着魑魅特有的妖氣。我以爲自己是聽錯了,怔了一下,“什麼日?”
“……沒什麼。”
不甚分明的光線中,他脣角那迷離模糊的笑讓我有一種不敢深究的恐慌。“我先去燒水了。”我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往廚房走去。
插上電壺,等水燒開還要一段時間。
我坐在餐桌邊,壺中漸漸騰起絲絲縷縷的白氣,我眼前恍惚浮現出他之前模糊微笑的樣子,不知爲什麼,卻總覺得那個笑容中,帶着難以言喻的哀傷。
等水燒好之後,我倒在杯子裡,再兌了些涼水,端着慢慢地往客廳走過去。推開廚房的合木門,我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室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着睡裙的女人,她抱着一個枕頭,正坐在肖安的身邊,微微歪着臉看我。
我頓了一下,難道是肖安的家人?
我端着杯子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卻不由又停了下來——沙發上,沒有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的臉不施脂粉,極度的秀美端莊;長長如墨的黑髮披散下來;潔白的睡裙下露出一節白皙纖細的小腿和**的腳。看起來就和一個居家的美麗女子沒什麼兩樣,然而她卻沒有影子。她就彷彿一片輕盈的羽毛,不着一力地飄在沙發上。
女子漆黑的眼睛目不交睫地看着我,卻什麼話也沒有說。我站在原地打量着她,卻見她的睡裙下。腹部微微隆起,似乎是有了孩子,只是之前抱着枕頭,我纔沒有看出來。
我迷惑地看了一眼肖安,肖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忽然注意到了什麼,來回地看着他們的臉……肖安和這個女人,似乎有些相似。
這麼多年來,我只有三次見過這樣的,和正常人幾乎沒有兩樣的靈魅。第一次是我的‘他們’,第二次是阿青,而第三次……就是現在。
我怔怔地端着杯子走到了肖安的身邊,過了片刻,她從我臉上移開了目光,慢慢側過臉看着肖安。
女子的眼神溫柔而深情,嘴脣微微開合,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肖安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泛着淡淡的悲傷的情緒。女子慢慢地擡起手來,隔着一點點的距離觸碰着肖安的臉,微笑着,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口型:
你好嗎……
原來她說的是:‘你好嗎?’
肖安依然沉默着看着她,一瞬間,我卻覺得這種沉默就像堅硬的岩石,壓得人心口有點發痛。
風從陽臺上吹來,帶着翻動樹葉的聲音,女子的指尖離肖安的臉頰只有半寸,她依然溫柔地看着肖安,重複地,一遍又一遍地無聲詢問:
你好嗎……
你好嗎……
你好嗎……
在雨後水風的氣息中,她的身影漸漸地模糊了,就像暈開一般,化散在了空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