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生活多麼悲痛,生活總要繼續。
香江的夜依舊是燈紅酒綠,車水馬龍。
燕青羽在陳藥興的陪同下,前往跑馬地邊的香港墳場,拜祭老王伯。
這座香港最古老的墓園,是一個精心規劃,充滿鳥語花香的園林。雖然外面的黃泥甬道上車水馬龍,但在圍牆內的墓園,卻留住了鬧市的片刻寧靜和古木參天的美景。
老王伯的骨灰,就躺在裡面。
一處很不起眼的墓地,一座很不起眼的石碑,石碑上,有一張很小的相片,相片上有老王伯的包公臉。
王虎臣。
這是老王伯的名字,很有鐵血之氣,事實上,他確實是軍旅出身。不過,這些往事他很少說起。
燕青羽將他給老王伯買的那一套衣服還有柺棍拿了出來,跪下,放在了墓碑前。
“阿伯啊,走也不跟我說一聲,走那麼急搞乜啊?你看,我給你買的新衣你都穿不上,只好燒給你啦。”
從陳藥興手裡接過打火機,“啪”的一下點燃,火苗蔓延到了那件真絲西服上。
“好啦,到了地下你就可以穿了,保證夠靚仔。你不是說你在上海灘把過蝴蝶、周旋還有陸小曼的咩?這下好了,下去繼續把妹吧。你放心,我會經常給你燒紙錢給你的。
也不知道你現在還搞不搞的贏徐志摩,搞不贏的話你託夢給我,我和你一起去,再叫上藥興哥,咱們爺仨兒合起夥來,再把徐志摩的屎打出來。對了阿伯,見到姆媽了咩?見到後就告訴她,我活的很好,藥興哥也很好。我們都會好好的活下去,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火苗越燒越旺,將燕青羽的臉映襯的一片火紅。燕青羽不停的訴說着。陳藥興則點了只煙,放在墓碑前,讓後他自己又點了只,一邊抽,一邊擡頭眺望着星空。
“阿伯啊,我要搬走了,只要進了那個家,我眼裡腦裡全是你的身影。耳朵裡全是你的叮囑。你知道的嘛,我最怕你念叨,囉裡羅嗦的。
嘿嘿!我有賺到錢,足足兩萬港幣。點樣,小羽如今也發達了,可以養家了吧?所以,你在那邊就不要撿垃圾了,撿垃圾點樣能泡妞?陸小曼會跟你拍拖麼?哈哈!好了,不說了,吵到你睡覺就不好了。阿伯,我和藥興哥回去了,不過,我們會經常來看你的。呵呵,真的會經常來的。”
燕青羽一邊笑,一邊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哽咽道:“阿伯,小羽好想你啊,最愛吃你煮的魚丸嘛。呵呵,真的不能說了,該走了。阿伯,你話我要堅強,做個大丈夫,我都有記得。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輕易哭啦,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吧。好了,再說下去就說不完了。阿伯,我和耀星哥商量過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都會姓王,一個叫王思祖,一個叫王念祖。我們會給他們講阿伯的故事,告訴他們,要做頂天立地的人。最後悄悄的告訴你一句,不讓藥興哥聽見,我的腦海裡,好像多了好多奇怪的東西……”
……
“羽仔,回來啦!點樣啊,拍戲有趣沒趣?臺灣佬有沒有欺負你?”
黃沾嘴裡叼着煙,大咧咧的看着燕青羽,口氣卻掩飾不住關懷的問道。
燕青羽笑着道:“很好啦,那邊的人很熱情,點會欺負我。他們都給師父你的面子嘛。羅大佑老師他們都有託我給你問好。”
黃沾聞言得意的哼哼了兩聲,然後收起笑容,道:“你阿伯……”
燕青羽沉默了下,又笑道:“安啦師父,我不會讓阿伯失望的,他會在天上看着我,一步步成爲香江最有名的歌手的。還有啦師父,你別抽菸了,你抽的太兇,一天兩包煙都不夠,我怕會早早的給你戴孝送白包啊!”
“呸呸呸呸!臭小子真是不孝,居然敢詛咒師父。”
黃沾差地跳起來,氣呼呼的罵道,不過看着愛徒眼中的悲哀之色和濃濃的關心,冷哼了兩聲後,黃沾將嘴裡的煙掐滅扔掉,然後抽了燕青羽腦門一下,罵咧咧道:“比婆娘還婆娘,真是沒用。好啦好啦,怕你們了,以後儘量都不抽就是了。我還要等着香港迴歸後去大陸看看長江黃河,不抽也是好事。”
燕青羽臉上頓時堆起了笑容,道:“就是就是,到時候我和老師你一起去。姆媽和阿伯都是從大陸來的,阿伯經常話我說,大陸是他的根,也是姆媽的根。上海灘的夜景很美的。”
黃沾鄙視的看了眼燕青羽道:“儂個小赤佬,曉得什麼叫上海灘。阿拉纔是地道的上海人。”
燕青羽被黃沾怪腔怪調的“上海話”逗的哈哈大笑。
“對了,我聽說你給臺灣的那部電影寫了首主題曲,那邊反響非常好,讚不絕口,拿來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我關門弟子到底有多深的道行。”
黃沾尋日是煙不離手,酒不離口。嬉笑怒罵,隨心所欲。如今被弟子關心,不好在菸酒無度,只是心裡實在癢的慌,於是便想找點事做。
燕青羽從黃沾辦公桌上拿起紙筆,快速書寫起來。
幾分鐘後,黃沾拿起簡譜看了看,點頭道:“還不錯。不過如果沒有經過一定的故事渲染,沒有背景烘托,這首悲情歌不會賣的很好。這首歌一定要配合電影,纔會大火。”
燕青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黃沾,恭維道:“恩師就是恩師,神仙放屁非同凡響,弟子佩服萬分。”
黃沾很享受被自己得意子弟這樣崇拜,只是隨即就反應過來,怒視着燕青羽道:“你這個混賬東西,居然敢說爲師的話是神仙放屁。就算是神仙,放的屁也是臭的。小子,討打!”
燕青羽哈哈大笑的躲開黃沾的“抓頭手”,站在一旁道:“師父,你這真是冤枉弟子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師父您不敬啊。我真的是在恭維你,表揚你,讚美你。”
“嗯!這還差不多!”
黃沾心滿意足的點頭道,隨即眉頭又皺了起來,看着燕青羽道:“弟子對師父,能用表揚這兩個字咩?”
……
“這首歌不適合你來唱,你的聲音沒有那麼有穿透力,也沒有那麼有爆發力。就算感情到了也不行。而且,你的歌主打還是應該走情歌路線。突然插一首如此苦情的歌,太突然了,不大合適。”
作爲樂壇宗師,黃沾目光如炬的指出這首歌的缺陷,也不能說是缺陷,至少是與燕青羽不合。
燕青羽笑道:“我知道。臺灣那邊找了一個叫蘇芮的女歌手,聲音很強,也很有些感染力,我聽過她唱的,很好,她會出名的。”
黃沾道:“那你最近有沒有寫歌?”
燕青羽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黃沾,黃沾笑着用手指點了點他,道:“原來在這裡等着呢,還非要等我開口?”
燕青羽笑笑沒有說話,黃沾目光轉移到紙張後,也沒有再開口,臉色漸漸凝重。
……
“羽仔!你今晚真的好靚仔啊!從海選起,到初賽,半決賽,每一次你的得分都最高,今夜呢,是華星新秀歌手大賽的決賽現場,蒞臨的嘉賓不僅有三位香江大才子,還有一位超級重量人物,那就是我們無線最受人尊敬的董事長,邵逸夫邵爵士。羽仔,六叔可以說是專門爲你來的,點樣,有乜話對六叔說?”
嘟嘟鄭裕玲今晚穿着一身白色的禮服,光彩耀目,站在燕青羽身邊,語氣激動的說道。
燕青羽目光看向臺下嘉賓席,先看了看師父黃沾。黃沾對他微微一頷首,示意鼓勵,燕青羽點點頭,然後看向正中間的那位老人。
燕青羽的目光對上老人讚許的目光後,微微鞠躬,而後說道:“感謝六叔提供這個舞臺,能夠讓我圓了音樂的夢想,謝謝。”
原本衆人都以爲燕青羽會抓住這個機會盡可能的煽情獻媚一番,誰都不懷疑他有這個水平,連見到趙雅芝都能哭的稀里嘩啦,現在看見了頂級大波斯,香港娛樂界的王者人物邵大亨,那還不把腸子掏出來獻忠心!只要抱上了邵大亨的粗腿,以後香港娛樂圈還不是可以趟着走。
只是誰也沒想到,燕青羽居然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沒有開口了。連應變機智的嘟嘟鄭裕玲都有些措手不及,楞在了那裡。
不過邵逸夫卻面帶笑容,轉頭看向了黃沾,道:“黃老邪,恭喜你得此佳徒,難得難得啊。”
黃沾聞言大喜,得意洋洋的搖頭道:“哎(三聲),劣徒頑劣不堪造就,讓六叔見笑了。”
不過話說完後,還沒等邵逸夫反駁,自己就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邵逸夫搖頭嘆息的看着黃沾無語,不理會他,又看向了燕青羽,開口道:“香港娛樂的未來,終歸要看你們年輕人的。香港音樂,是香港娛樂業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希望羽仔你能夠不驕不躁,努力作出更多更好的香港音樂。”
燕青羽曾聽阿伯說過,一個人的視野,是由一個人所在的高度決定。他以前很不以爲然,覺得人的想法不應該和地位權勢掛鉤。
可是聽了邵逸夫的話後,燕青羽忽然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像嘟嘟鄭裕玲也只會讚揚燕青羽人長的靚仔,歌唱的好聽,但她絕對說不出六叔所說的話。因爲她沒有到達這個高度。
在這一剎那間,燕青羽的心底冒出了一個火花:
大丈夫本如是也,吾當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