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老一少兩個黑袍獵人,像發現了什麼稀罕物似的,戰戰兢兢走到近前,對着司馬灰等人打量不住,然後不住合十唸經。
司馬灰被看得心裡發毛,暗想:“這兩個獵人篤信佛教,附近又有雪山聳立,是藏民還是尼泊爾人?”
那個年老的獵人卻會些漢語,通過一番連說帶比劃,司馬灰總算聽出一些頭緒,原來這兩個都是門巴獵人,原來此處的位置,是雅魯藏布江流域的一條分支,衆人雖然沒有回到大神農架,但也幾乎是在北緯30度地底下轉了一圈。
這地方僻處藏南,周圍盡是高山密林。五十年代的時候,曾有部隊進來過,這位門巴老獵人給大兵當過嚮導,所以略通一些漢話,年輕的是他兒子,先前看見司馬灰等人,還以爲是遇到了山鬼,此刻得知這三個人是從深谷裡爬出來的,不知是什麼緣故,兩位門巴獵人都顯得極是驚奇,甚至有點誠惶誠恐,恭恭敬敬地把司馬灰等人帶到家中。
獵戶們都還保持着農耕火種的原始生活方式,這老獵人家裡還有個姑娘,把那包穀釀的酒和鹿肉都用銅盆盛了,放在火上煨着,請司馬灰三人圍着火爐坐下,不住敬酒敬肉。
司馬灰等人莫名其妙:“常聞山裡的獵人熱情好客,聽說過沒見過,今天見着了算是真服了,素不相識就這麼款待,既然是入鄉隨俗,我們也就別見外了。”當下甩開腮幫子,吃到盡飽而止,在他們口中,連那普通不過的包穀酒,也都如同甘露一般。
門巴老獵人能講的漢話有限,說半天司馬灰才能聽明白一兩句,但掌握了要領,也就不難理解對方要表達的內容了。
通過交談得知,雅魯藏布江流域穿過的峽谷分支衆多,周圍全是雪山冰川和原始森林,就是司馬灰等人爬出來的那條深谷,自古都是人所不至,據說那裡面是聖域秘境,只有經過大時輪金剛經灌頂並修行十世的至祥之人,纔有機緣進出,故此對三人極爲恭敬,以漢扎西相稱,甚至沒想過要問這三個人是從哪兒來的。
司馬灰也對門巴獵人感激不已,他把在地底下撿的幾塊照明用的螢石,都掏出來送給這戶獵人,以此換了三套衣服和鞋帽。這片大峽谷地區交通閉塞,衣服帽子大多都是用獸皮製成,一時也湊不齊全,好在那螢石珍貴,就找別家獵戶換了幾件。
司馬灰三人在地底走了幾個月,雖然服食雲芝之後能夠增益氣血,但地下環境畢竟惡劣,有時悶熱潮溼,有時陰冷酷寒,又是缺食少藥,所以身上爬滿了螞蝗和蝨子,後背和腳上長了成片的溼疹,潰爛化膿,膿血與衣服黏在了一處,一揭就下來一大片,根本換不了衣服。
門巴老獵人讓女兒用藏藥給司馬灰等人治傷,調養了十幾天,才得以治癒。
三個人千恩萬謝,想要告辭離去時,那門巴老獵人卻搖手擺頭,表示:“你們誰也走不了。”
司馬灰感到十分詫異,仔細一問才知道,現在已是封山季節,想要翻山越嶺走出去,必須經過幾條冰川和泥石流多發的地帶,沿途山深林密懸崖陡峭,而且不通道路,想走也只能等到開春之後。
司馬灰等人只好耐住性子,在門巴獵人的木屋中養傷,有時也幫忙到附近的山溝子裡打獵,條件雖然簡樸,但卻是有生以來難得的安穩日子,身體和精神都逐漸復原。
這天晚上,遠處大江奔流之聲隱隱傳來,高思揚說道出山後的事,問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作何打算?
司馬灰覺得最爲難的就是這件事了,他自己和羅大舌頭倒還好說,高思揚則是在三支兩軍行動中到了大神農架林區,奉命與“而學生”和民兵鬍子,一同到主峰瞭望塔維修防火無線電,被迫加入了考古隊深入地底,她雖然是活着回來了,但通訊組的其餘兩個人都已死亡,高思揚的檔案可能早就被記上了“失蹤”兩字,畢竟是部隊上在籍的軍人,要解釋失蹤這麼久都做什麼去了也不是太容易的事,要說在大神農架林區走迷路了,怎麼時隔半年又冒出來了?尤其是中間這段時間如何查證?如果通訊組其餘兩名成員死了,那麼屍體在哪兒?想把這些話都說圓了,只怕不是高思揚力所能及。
高思揚不止一次想過這件事,事到臨頭還沒什麼好辦法,不免急得掉下眼淚。
羅大舌頭見狀,就出餿主意說:“我看這戶門巴獵人倒也樸實善良,深山裡與外界不通,你不如留在這給人家當媳婦算了。”
司馬灰告訴高思揚,不讓她提起考古隊的事,絕不是出於私心,大夥也沒做什麼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的事,不過此事畢竟牽扯太深,誰也不清楚哪裡還躲着“綠色墳墓”的成員,一旦被人知道這支考古隊裡還有人活着,這條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所以從今往後,必須隱姓埋名,有什麼事至少等風聲過了,或是確認絕對安全之後,才能再作考慮。
高思揚也懂得厲害,不過她不願意永遠留在山裡,打定主意抹去眼淚,對司馬灰說:“我記得你當初說過——解開“綠色墳墓”之謎,並不意味着結束,甚至不會是結束的開始,至多是開始的結束。”
司馬灰感覺不妙:“好像好像是說過這麼一句,怎麼講?”
高思揚說:“那好,今後你們倆去哪兒我去哪兒,直到一切結束爲止。”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面面相覷,心想:“我們弟兄還不知道能去哪兒呢?”
當時是社會供給制,如果沒有身份或是戶口,根本沒地方去找飯碗,連鄉下都無法容身。三個人想活下去,除了東躲西藏,還得找地方混口飯吃,能到哪兒去呢?況且眼下是身無分文,想投親靠友也是不成,只覺這天地雖大,竟沒有容身之所。
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請那位門巴獵人,開山後帶着司馬灰等人,翻山越嶺走百十里路到縣城,拿從地下帶出的礦石和皮貨換了點錢,當成路費,輾轉取道返回長沙,暫時在黑屋落腳,想接着吃鐵道,可躲了一陣,生計卻不好做,又覺得沒有身份不是長久之計,主要是不忍心讓高思揚跟着受這份罪,他知道考古隊的劉淮水有很多關係,只好帶着羅大舌頭和高思揚前往北京。
當時已是盛夏,正值酷暑,司馬灰爲了避人耳目,先是一個人找上門去,並將那柄楚幽王古劍送與劉淮水,說明當前處境,讓他幫忙給想想辦法。
劉淮水聽聞勝香鄰不幸殞命的消息,也着實傷感了一陣,他承諾願意幫忙,卻又說如今想安身立命混口飯吃可不容易,然後問司馬灰:“八老爺是金點真傳,這相物之道里也有相劍之法,您給長長眼,看看此劍有何來歷?”
司馬灰知道萬物皆有相,相物裡確實有相劍一說。春秋戰國時有個叫薛燭的人,平生閱劍無數最是善於相劍,那就好比給人看相,不管哪柄劍,在他手中端詳一遍,就能說出此劍吉凶命運,好比一看魚腸劍,就相出此劍逆理不順,是臣弒君子殺父的不祥之器,只是這門古法失傳已久,劉淮水一個打小鼓的,哪裡懂得此道,也不知這楚國古劍有什麼稀罕,所以要讓司馬灰給說說。
司馬灰看出這層意思,自然專撿好處去說,聲稱是楚幽王鎮國重器,埋於地下兩千多年未曾出世,雖傾城量金,也不足換此一物。
劉淮水聽罷不以爲然,他說此劍爲古籍所不載,沒記載的東西就沒來歷,留到現在也值不了幾個錢,何況成色也差了點
司馬灰沒好氣了,皺眉道:“到了你們這打小鼓的嘴裡,天底下就沒一件好東西,哪怕把背景城那座前門樓子給你,你都敢說那是拿紙殼子糊的,你願意要就要,不願意要我帶回去就是。”
劉淮水趕忙賠笑道:“別別別,您多擔待,我要是能說出半個好字,可也吃不上打鼓收貨這碗飯了,沒辦法,祖師爺就是這麼傳的不是?”說罷將楚國古劍藏到了牀底下,然後又爲難了一番,才說這事他辦不了,打小鼓的在舊*****到頭也就是開個當鋪,能有多大本事?不像宋選農一拍板就能把司馬灰等人招進考古隊,他劉淮水辦不到,可有別人能辦,他可以給牽個線,至於成與不成,還需要看司馬灰自己去說。
轉過天來,司馬灰等人按照劉淮水的指點,找到城郊一座“化人房”,那是民間避諱禁忌使用的俗稱,實際上就是火葬場,東城死了人都往這兒送,地方非常僻靜,荒草生得半人多高,找到地方天都黑了,當天晚上悶熱無雨,陰雲四布,並無星斗,空氣裡沒有一絲風,到處沒有燈光,蛙鳴蚓吹之聲讓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只有那煉人房裡的燒屍工守夜。
羅大舌頭心裡犯着嘀咕,邊走邊對司馬灰說:“那姓劉的矇事不成?讓咱找個火葬場燒死人的臨時工,你還真就信了,平時耳根子也沒這麼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