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覺得有一份自己的剋星名單的話,大小姐一定是排在前三位的。
刺殺柳川康純?
怎麼刺殺?
想了一晚上都沒想到什麼好辦法。
可是早上十點來鐘的時候,高凡義已經帶着交通銀行的支票來了。
二十萬,一分錢都不少。
這錢不好拿啊。
拿了就得辦事。
還得辦得漂亮。
“大小姐對薔薇公館的環境很滿意。”高凡義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本來她今天想來的,可是我說別耽誤了你辦正事。”
“高兄,千萬別讓大小姐來啊。”
孟紹原嚇得一個激靈:“她要是一來,我什麼事都別做了,就整天圍着她轉就是了。”
高凡義笑了笑:“我理解。孟區長,大小姐可是按照你吩咐的,把二十萬給你了,只是這拿了錢嘛。”
“拿了錢就得辦事,我懂,不用提醒。”
“孟區長,大小姐的意思,是讓我來協助你。”
“你協助我?”孟紹原看了看他。
“孟區長的意思好像是不太信任。”高凡義的聲音裡很帶着幾分驕傲:“我既然是孔部長親自挑選來保護大小姐的,總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我練過國術,專攻腿法。我的槍法也還算過得去,除此之外,西洋格鬥術我也學習過。”
孟紹原隨即接口說道:“高兄的身手,我是信得過的。但在上海保護大小姐,和在重慶保護大有不同。況且,做我們這行的和你認知的大有不同。”
“有什麼不同的,無非就是和日本人玩命而已。”高凡義有些不以爲然。
“這樣把。”
孟紹原想了下,反正自己也暫時想不出有什麼刺殺柳川康純的辦法:“今天正好有個任務,我親自帶隊,高兄要是不介意的話和我一起去看看?”
“好,我正有此意。”
此時的高凡義,雖然覺得孟紹原這個人不錯,可似乎不太看得起自己。
自己雖然只是大小姐的侍衛長,可到哪裡別人不是恭恭敬敬的,再說了,自己是受過專業培訓的,那些小特務,怎麼能和自己相提並論?
……
“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高先生你昨天見過了。”孟紹原一指高凡義:“你和高先生說下今天的任務吧。”
“是。”許諸立刻說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日特福州路聯絡點的負責人佐伯祥直會在今天帶叛徒範家彭離開聯絡站,將其護送到日控區。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你這裡截住他們。”
“範家彭是誰?”高凡義問了聲。
“原來是中統的,上個月叛變了,跑到了上海,中統請求我們進行刺殺。”
高凡義點了點頭:“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哪裡準備好了?
高凡義朝大馬路上看了看。
一個修鞋的老頭,眼睛都花了,要把鞋子湊到眼前纔看得清。
邊上是個擦鞋的,看年紀估計才只有十三四歲。
兩個保姆樣的女人在那聊天,口音裡夾雜着洋涇浜的上海話,在那編排着自己主人的壞話。
一個說自己的主人多麼多麼小氣,吃飯都不捨得多放油的。
還有一個眉飛色舞,說男主人和女主人昨晚上打了一架,好像是爲了男主人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女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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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賣水果的,拉着黃包車等生意的。
反正就是看不到任何的特工。
“怎麼樣,高兄?”孟紹原問了聲。
“這個嘛。”高凡義是客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他指了指對面:“在那裡,安排一個點進行狙殺會不會好點?”
“高兄高見!”孟紹原一豎大拇指,隨即對許諸使了一個眼色。
許諸會意:“高先生,那裡是個狙殺的好地方,不過,隱藏起來不太方便,日本人要經過這裡,肯定會事先進行偵查的。”
話說的還是非常委婉的,那意思是說在上面放個狙擊點,日本人一來就能發現。
高凡義也想到了這一點,臉上一紅:“可是,日本人如果開車全力衝過這裡怎麼辦?”
“哪有那麼多的轎車可用啊。”孟紹原笑了笑:“我們,日本人,很多聯絡點根本沒有轎車,這玩意太貴了。福州路聯絡點,我們盯了好幾天,沒有任何使用轎車跡象。他們出行使用的一定是黃包車,所以我們提前派了人,在那裡等着他們叫車。”
“你們能確定叫到的黃包車是自己人的?”
“我們一共動用了八輛黃包車。”許諸淡淡說道:“都是真正的黃包車伕,每個人我們每天給他們一塊錢,任務就是拉着空的黃包車,分批來回在聯絡點附近經過。爲了確保不被日本人發現破綻,每隔一段時候,我們會重新換上一批生面孔的黃包車伕。”
“他們都願意聽你們的?”
“這些人都在公共租界討生活,都是中國人,總有一些中國人的骨氣。再說了,他們不還有家人嗎?”
高凡義終於明白了……
……
“差不多了。”
“準備行動。”
高凡義到現在爲止都還不清楚,他們準備怎麼行動?
行動的人手呢?
武器呢?
起碼架設一挺機槍,目標一到,“突突突”的就是一通掃射。
回頭看了看。
孟紹原端着望遠鏡,一動不動的朝前看着。
“目標出現!”
“動手吧!”
……
兩輛黃包車拉着客人出現了。
每輛黃包車邊,都跟着兩個人。
……
賣水果的,忽然和客人發生了糾紛,兩個人開始扭打起來。
客人急了,飛起一腳,把水果攤踢飛了出去!
邊上的人都來勸架。
道路頓時擁堵了。
“打架了,打架了。”
黃包車伕驚叫聲,扔下黃包車就跑。
……
“不好,要出事,趕快離開這裡!”
佐伯祥直立刻發現了不對,怪叫一聲:“保護好範先生。”
兩個特務一把拉下了範家彭,朝着邊上就跑。
正在那裡聊天的那兩個保姆,差點被他們撞到,
“哎,你們撞到人了。”
一個保姆一把拉住了一個特務。
“混蛋!”
特務剛發出聲,悶哼一聲。
一把匕首捅進了他的腰眼。
他的同伴的境遇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佐伯祥直飛身衝上,一拳打倒了一個保姆,拉着範家彭朝前飛衝。
負責保護他的那兩個特務,都死了。
一個被賣水果的捅死了。
另一個,被客人和看熱鬧的人活活的砸死了。
佐伯祥直帶着驚恐失措的範家彭剛跑了幾步,一隻鞋箱朝着他們飛來,準確的砸在了佐伯祥直的身上。
緊接着,修鞋的老頭拿着改錐,擦鞋的孩子掏出一把榔頭,等客人的黃包車伕舉着一把尖刀就衝了上來。
改錐捅、榔頭砸、尖刀刺。
一瞬間,方纔還風平浪靜的這裡,就變成了一個屠宰場!
……
高凡義看得呆若木雞。
從頭到尾沒人下達命令,除了慘呼,完全就是靜默的。
靜默的殺人。
殺手沒有大呼小叫。
每個人都明確自己的責任。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全部如此。
“哪有那麼多用槍的時候。”
孟紹原放下了望遠鏡:“這麼近的距離,這麼混亂的場面,神槍手也發揮不出來。”
“報告。”
許諸走了過來:“目標六人,全部解決。不過,譚阿秀重傷,恐怕不行了。”
“怎麼回事?”孟紹原皺了一下眉頭。
“她被佐伯祥直打倒,之前被刺倒的特務沒死,搶過她手裡的刀反過來在她胸口捅了一刀。”
“清理現場,高兄,跟我看看去吧。”
……
方纔的那些殺手們,迅速開始搬動屍體,清理現場。
那個叫譚阿秀的,胸口被深深紮了一刀,看樣子已經不行了。
孟紹原朝許諸點了點頭。
許諸上前,蹲下,低聲說道:“對不起。”
譚阿秀吃力的朝他點了點頭。
許諸握住刀柄,一用力,把刀從她胸口拔出。
她,死了。
“爲什麼不試着救一下?爲什麼?”
高凡義呆呆的問道。
“沒救了。”孟紹原冷漠地說道:“你我都知道她沒救了。他們都是小特務,微不足道的小特務,上海每天都會死上幾個小特務,誰會在乎小特務的生死?”
高凡義聽出了他話裡的諷刺。那股濃濃的嘲諷,孟紹原絲毫都不想隱瞞。
他真想讓上面的人來看看,這些在大人物眼裡微不足道的小特務,每天都在經歷着什麼啊。
“我們是幹掉了六個。”孟紹原的聲音低沉:“但我們準備了那麼久,調動了如此多的人手,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全部佔全了,可還是死了一個自己人。高兄,上面決定幹掉誰,我們沒條件反駁他們,我們只能奉命行事,弟兄們都是拿命在拼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高凡義喃喃說道:“殺死一個叛徒都如此艱難,要想幹掉柳川康純,你準備付出多少犧牲?”
“我不知道,我沒算過,我也不敢算,一算,我心就會疼,疼得要命。可我們疼,上面的人不會心疼。”
孟紹原出神地說道:“培養一個合格的特工,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可我們的時間不夠啊,那些只經過短暫培訓的,也被扔到了戰場上。在這裡,就在這裡,我們是拿命在填這個無底洞啊。到了抗戰勝利那一天,誰還會記得我們這些狗屁不是的小特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