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你纔是真正的美國政府全權代表!”
孟紹原死死盯着凱恩斯教授:“我在禮查飯店,發現肯德爾是個粗枝大葉,不拘小節的人,這樣的性格怎麼適合擔任那麼重要的任務?而且,肯德爾從來沒有來過中國,對這個國家完全不瞭解,不會是他,但你就不同了。
你在中國整整生活了二十年,和美國大使館保持着極其良好的關係,當初你在美國任教時候,很多學生都進入到了政府高層,沒有誰比你更加合適了。肯德爾只是派來配合你,你將承擔起中美談判,讓我國政府爭取到美國貸款以及全面支持的重任,我說的對嗎?”
“你還少說了一些。”
凱恩斯教授忽然說道:“我和貴國政府中的很多高層也都熟悉,比如宋子文先生,孔祥熙先生,還有你們的第一夫人宋美齡女士。是的,我纔是那個全權代表,肯德爾?他只是給我帶來具體任務,以及協助我的助手,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先生。”
“爲什麼?”
孟紹原只問了這三個字。
“爲什麼?”凱恩斯教授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在肯德爾到達上海前,我接到了一份電報,來自貴國政府高層的電報,這個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請我讓肯德爾消失一段時間,而且要看起來肯德爾是被綁架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我這麼做,可這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正好可以趁着這段時間,仔細詢問一下他美國國內對於中國政府的真實態度。”
孟紹原沒有問這個高層是誰。
他清楚就算自己問了,凱恩斯教授也不會回答的。
但他已經完全明白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計劃了。
這個計劃是,肯德爾被綁架了,負責接應他的唐度錦一無所知。
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有了藉口了。
孟紹原也終於想通了,爲什麼在肯德爾到來之前,自己被矇在鼓裡,可是肯德爾被綁架後,孔祥熙卻指名要自己來辦這個案子了。
他知道憑藉孟紹原的能力,很快就能破案。
可破案了又怎麼樣呢?
孟紹原的任務不是要多麼快速的破案,而是要把唐度錦留在上海。
永遠!
在上海除掉唐度錦。
孔祥熙堅信孟紹原會把這一切都想明白的。
宋子文?
宋子文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他默認了。他放棄了唐度錦。
爲了保護自己的家族,誰都可以放棄!
唐度錦必須永遠的閉嘴!
孟紹原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幹掉唐度錦,從此後他青雲直上,在政府裡有了最強勁的靠山。
拒絕執行任務。
那麼,他也完了。
戴笠保不了他。
甚至,連委員長也保不了他!
可是,明知道唐度錦是無辜的,冤枉的,卻要讓自己親手執行他的死刑?
他們還拜過把子,那是自己的大哥啊!
“孟,我知道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凱恩斯教授緩緩說道:“我也聽說過一些傳聞,貴國政府的一些人陷入到了貪腐醜聞中,所以我大致猜出了這是一個什麼情況。你或許是最難做的那個人,可現在的中國,如何取得戰爭的勝利纔是第一位的。”
貪污很嚴重。
但在上下團結一心,取得抗戰最終勝利面前,這種問題會被掩蓋,而最終犧牲的,將是唐度錦這樣的小人物。
“沒有什麼貪腐。”孟紹原忽然笑了,只是笑的有些疲憊機械:“我們的政府很清廉,每一分從美國得到的貸款,都會用到抗戰大業上。教授,拜託了。”
必須要得到美國的這些貸款。
哪怕當中有一部分會被貪污,可是這些貸款對於抗戰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
凱恩斯教授微微點頭:“我說過,我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年,我深愛着這個國家,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會竭盡所能幫助中國,哪怕爲此我需要說謊。”
“謝謝你,教授。”
孟紹原站起身,對着凱恩斯教授深深鞠了一躬……
……
“所以,你死定了。”
孟紹原凝視着唐度錦:“現在你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死了嗎?”
“我明白了,明白了。”
唐度錦慘笑一聲:“我死無葬身之地。也好,能夠死在你的手上,也不辱沒了我。紹原我弟,動手吧。”
“出賣兄弟,不仁不義。賣友求榮,天理不容!大哥,我不殺你!”
孟紹原卻出人意料地說道。
“什麼?你不殺我?”絕境逢生的唐度錦大喜過望,但很快又問道:“可是,你怎麼和上面交代?”
“我會安排一次你的假死。”孟紹原此時已經下定了決心:“我會讓上面那些人認爲你已經死了,然後我安排你轉道香港,以後你去美國,去英國都隨你。但切記一定要隱姓埋名。”
“我會的,我會的,以後世上再也沒有唐度錦了!”
“那你在這等我,我去安排一下,幾個小時後就回來!”
……
有人敲門。
紹原弟那麼快就回來了?
唐度錦趕緊打開了門。
可是,門外站着的卻是一個女人。
“你是?”唐度錦有些疑惑。
“我叫吳靜怡,我是孟紹原的助理。”
……
唐度錦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面對的,是吳靜怡的槍口。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真的不知道。”吳靜怡坦然說道:“我接到了一份密電,我也不用瞞你,是孔令儀孔大小姐給我個人的密電。電報裡說,你必須死在上海,而且執行者是我們的那位區長,可是以她的瞭解,區長大人未必會執行命令。”
“你就直接說孟紹原吧。”唐度錦此時反而冷靜了下來:“又何必遮遮瞞瞞的?”
“是他!”吳靜怡點了點頭:“這位孟少爺,無恥、好色、貪財,滿身都是毛病,可有兩件事情他是一定不會做的。第一,是投降日本人。第二,就是出賣自己兄弟。孔大小姐雖然和孟少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很瞭解這個人,和我一樣瞭解。讓我猜猜,他怎麼對待你?假死嗎?是的,他一定會安排你假死!”
“沒錯,他是這麼安排的。”唐度錦坦然說道:“你呢?你來這裡,是殺我的?”
“我是來殺你的,而且你必須死。”吳靜怡冷漠地說道:“孟紹原比誰都重感情,哪怕他從來都不承認這一點。他認爲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可以保護所有的兄弟,但他做不到,真正能夠一手遮天的,不是他,而是想要你命的那些人!
假死?他會盡力安排的天衣無縫,但總有可能露出破綻。到了那時候,他怎麼辦?軍統局上海區怎麼辦?還活着的那些兄弟怎麼辦?他有的時候冷靜的怕人,有的時候又衝動的可笑。一怒爲紅顏,一怒爲兄弟的事情,他做的出。
我是他的助理,我的任務就是保護他,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爲他擋子彈。所以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來幫他做。他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我來髒。唐先生,對不起。”
“我死了,所有人都可以鬆口氣了。”唐度錦麻木地說道:“真羨慕啊,我的這位弟弟,能夠有這麼好的助理。你對得起你的區長,也可以向孔大小姐交代了。”
吳靜怡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份電報:“這是孔大小姐給我的電報。”
說完,她慢慢的把這份電報塞進了嘴裡,慢慢的咀嚼,慢慢的吞了下去:“可是現在,沒有什麼電報了。”
唐度錦知道自己今天想不死都不行了:“你準備讓我怎麼死?”
“自殺!”
“給我一粒毒藥。”
“那不行。”吳靜怡搖了搖頭:“孟少爺是個聰明人,他看到你服毒自盡,一定會想你的毒藥是從哪裡來的。所以你會先寫下一份遺書,然後……”
她擡頭看了看屋頂。
唐度錦立刻就明白了:“好,好,在太湖的時候我就該死了,現在那麼多的大人物想要我的命,我還能活着嗎?”
他巍顫顫的站了起來,拿出紙筆,稍一思索便寫道:
“紹原我弟,事發矣,我欲活,而不能罪汝使我獨活。今日且去,如海深冤,再無昭雪之日。第且保重,抗戰勝利之日當告知於我。
唐度錦絕筆。”
寫完,放下筆,把牀單撕開結在一起。
當他把頭伸到頭套裡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做這些事情,從來都不會害怕嗎?”
“從來都不害怕。”吳靜怡看着他:“爲了保護孟紹原,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死。唐先生,對不起,我和你個人沒有恩怨。”
唐度錦一咬牙,把腳下的凳子一踩。
從始至終,吳靜怡都在看着。
她看着唐度錦上吊,看着唐度錦掙扎,看着唐度錦漸漸的不動了。
她站了起來,收好了槍。
對不起,唐先生。
她最後看了一眼唐度錦的屍體。
上海,不能沒有孟紹原,所以你的怨氣都發泄到我的身上吧。
吳靜怡打開了門,悄悄的看了外面一眼,確定沒有人之後,她才從容的離開了這裡。
葛經理沒有看到自己,她是特意避開走的。
自己從來沒有來過國際飯店,從來沒有見過唐度錦。
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孟紹原和軍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