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的一個腦袋有八個那麼大,倒不是因爲日本人正在調查的事。
而是,孟柏峰迴來了!
孟柏峰迴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查自己離開上海前給田七留下的功課。
堂堂的軍統特工,堂堂的“血狐”田七,還要和個學生一樣做功課考試。
這到哪說理去?
“孟先生,有個緊急情況。”
“在乎這一兩個小時嗎?”
“這。”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想急匆匆的補救,又怎麼能夠補救的過來?”
孟柏峰緩緩說道:“既然如此,爲什麼不先把能做的事做了?”
這腦路清奇啊。
所以,田七愁眉苦臉的接受了一次考試。
英語對話,歐美等國曆史、人文全部包括在內。
田七勉強過關。
孟柏峰看起來卻很不滿意:“你資質尚可,可在努力方面,還遠遠不足。”
“孟先生。”田七一張苦瓜臉:“我每天只睡四個小時了。”
“你的吃飯時間呢?你的上茅房的時間呢?”孟柏峰對這個解釋不屑一顧:“你都可以在腦海裡反覆複習這些,永遠不要找藉口,時間是自己擠出來的。”
田七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一直有個夢想。”孟柏峰嘆息一聲:“我想培養出一個最強特工,這希望恐怕就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最強特工?
田七一怔:“您兒子孟紹原不就是地表最強特工?”
“他算什麼?”孟柏峰冷笑一聲:“動動小聰明,有點自己的本事,可他太懶。什麼是最強特工?文武兼備,天文地理,格鬥射擊,無一不精。通曉幾國語言,進,則可以雷霆萬鈞。退,則可以藏身於人海之中無跡可尋。”
田七差點暈了過去。
其它倒也算了,可自己又是跟着苗成方學日語,又是跟着孟柏峰學英語,聽他孟先生的意思還是不滿足?
再學下去,這是要死人的啊。
田七忽然有些疑惑:“孟先生,您別不是想培養出最強特工,您這是想給自己兒子培養出一個最強助手吧?”
即便如孟柏峰者,聽了這話也未免有些尷尬,咳嗽兩聲:“恩師如父,孟紹原在我心裡的地位原是和你差不多的。這個,鑑於你目前的狀態,再學個幾年勉強可以用了。”
什麼叫學個幾年,還勉強可以用了?
這不是擺明了給他兒子弄個最強助手加貼身保鏢?
孟柏峰這時趕緊話鋒一轉:“你剛纔說的緊急情況現在可以說了。”
田七不敢怠慢,急忙把苗成方有可能暴露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這次不暴露,早晚也會暴露了。”
萬萬沒有想到,孟柏峰居然如此說道:“我這次忽然回上海,也是爲了此事而來,有人認出了苗成方,還有一個叫何儒意的人。越南情報機關已經向上面彙報了此事。”
田七怔住。
越南方面怎麼會出事?
“做情報工作的就是如此,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個環節會出現問題。”孟柏峰冷冷說道:“今天你還是安全的,可也許明天你就被俘。苗成方一定會暴露,時間問題而已。他的死活原本和我沒有太大幹系,可你是我訓練出來的,我的心血不能那麼白費。”
“孟先生。”田七有些急了:“苗成方也是我的老師,他也教過我。請你想想有什麼可以彌補的辦法,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當然有辦法。”
孟柏峰毫不遲疑說道:“我是誰?我是孟柏峰。”
田七頓時看到了希望:“孟先生,什麼辦法?”
“出賣他!”
“什麼?出賣他!”
“沒錯,賣了苗成方,保護你!”
“那不行!”田七想都不想:“我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那你算是什麼潛伏特工?你算什麼狗屁‘血狐’田七?”孟柏峰勃然大怒:“孟紹原派你潛伏在日本人的身邊,是爲了整個抗戰勝利做事,不是要你行婦人之仁!苗成方一旦暴露,你是他引薦的,你以爲日本人還會信任你?之前那麼多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了!究竟是兩個人一起死好,還是犧牲一個保護另一個好?”
田七什麼也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孟柏峰說的是對的,但他真的做不到。
恩師如父,這是孟柏峰剛纔說過的。
現在,要自己出賣苗成方?
要自己眼睜睜的看着苗成方死在面前?
“你還不是一個合格的潛伏特工。”孟柏峰搖了搖頭:“你以爲殺了幾個軍統的人,日本人就會對你言聽計從?田七,一個合格的潛伏特工,爲了完成任務,什麼人都可以犧牲。一個苗成方的死,如果能換來明天的勝利,值了。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出賣我,記得我今天和你說的話,不要有一秒鐘的遲疑,賣了我!”
田七伸出了自己的手:“這裡,已經沾了太多同志的血了。”
“手上一旦沾了血,洗不乾淨了,這一輩子都洗不乾淨了。”孟柏峰死死凝視着他:“就算有一天抗戰勝利了,你以爲你會得到原諒?你以爲你就是個英雄了?你不是,你是個兇手,是個出賣同志的罪人,沒人會同情你,所有被你殺死同志的家人,都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十八層地獄纔是你的最終歸宿!可你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
田七慘笑:“是,我不能回頭了。我是兇手,功勞簿上沒有我的名字,沒人會記得我做的事情。我要殺人,我要潛伏下去,我要活下去。可笑的是,我還放了林璇。”
“你說什麼?”
“救吳靜怡的那天,我在小巷子裡遇到了我曾經的手下林璇,我沒開槍,我放了她。我不想自己的手上沾到她的鮮血。”
“啪”!
孟柏峰狠狠的一個巴掌扇到了田七的臉上:“爲了你的潛伏,犧牲了那麼多的人,眼看着苗成方也要犧牲了。你居然放了一個女人?你不配,你不配當我得學生!田七,你擡頭看看,那麼多死去的英靈在看着你,他們都在唾棄你!”
“噗通”一聲,田七跪到了地上:“我不配,我不配。我心軟了,我當時真的心軟了。我想開槍的時候,我想到了花兒,想到了所有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
他忽然開始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用力扇着自己巴掌:“我不想做這份工作,我想當個廚子,我就想當個廚子啊。我以前很愛一個女人,她死了。我喜歡花兒,可我只能強暴她,毆打她。我親手殺死自己的同志,每天晚上我都會被噩夢驚醒。我不想做了,真的不想做了,把我送到戰場上去當個敢死隊吧,我實在做不下去了!”
這一刻,他過去所有憋在心裡的委屈和痛苦終於全部發泄了出來。
其實,無論是孟紹原還是孟柏峰,都清楚的知道,田七繼續這麼下去,要麼將走向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要麼早晚都會崩潰的。
可現在這麼一哭,好了,好了。
人,是需要一個發泄的機會和渠道的。
當他哭完,他的情緒將得到徹底的調整,他會變得無所畏懼,一個全新的田七將會出現!
“哭完了,站起來。”孟柏峰冷冰冰地說道。
田七擦去了淚水,站起了身。
這一瞬間,孟柏峰發現他變了。
完成了一次質變。
過去,他是“血狐”田七,是“惡狼”田七!
可現在,他冷靜、沉着、一往無前!
血,在沸騰!
田七平靜地說道:“我該怎麼出賣苗成方?”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孟柏峰覺得很欣慰,他也許有機會看到一個史上最成功潛伏間諜的誕生了:“不能隨隨便便的出賣,畢竟你是苗成方推薦給日本人的,在他行將暴露的時候你出賣他,日本人會覺得有可疑,必須把整個過程設計的巧妙一些。而且整個過程中,都需要苗成方的全力配合,這件事沒他不行。”
“但他現在被日本人監視着,我沒有辦法和他單獨接觸。”
“爲什麼一定要單獨接觸?”孟柏峰卻說道:“苗成方是個老資格的特工了,在這種時刻他知道應該怎麼做。我想,他會給你創造出機會的。”
說完,不屑的一笑:“日本人在那監視?好啊,咱們就反過來利用日本人的監視,挖個坑讓日本人跳進去。這件事,還需要孟紹原的配合。”
……
一定要給田七創造個機會!
苗成方打開了一瓶酒,倒上,喝了一口。
自己距離暴露越來越近了,羽原光一早晚都會查到自己頭上。
與其暴露兩個,不如干脆只犧牲自己一個!
最大的問題是田七。
他會不會果斷的犧牲自己?
一旦田七有任何的遲疑,那麼就完了。
怎麼才能讓日本人相信,田七雖然是自己引薦過來的,但他已經變成了一條日本人忠實的走狗?
日本人在監視自己?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反過來,弄個陷阱,讓日本人乖乖的跳進去,完美的保護好田七!
孩子,一旦出現這樣的機會,你千萬不要心軟,爲了勝利,什麼人都可以犧牲。包括我在內。
苗成方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他站起來,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
孩子,來吧,讓老師死在你的手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