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徐州戰場戰局如何,還是日本本土是否遭到了轟炸,這都絲毫沒有影響到羽原光一。
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板內康英向他提供的大量資料之中。
這些資料,是五年之中,日本在中國主要的情報工作。堆放滿了差不多大半個屋子。
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資料送來。
羽原光一在得到這些資料後,一天中很難得離開。
他的吃住,全部都在辦公室裡。
甚至,還有更加過分的。
他的辦公室距離衛生間,只要走十幾步,然而羽原光一連這十幾步的時間都不願意耽擱。
他讓人給自己找來了一個馬桶,就在這間辦公室裡解決自己的個人生理問題。
吃喝拉撒全在一個地方,環境可想而知。
羽原光一卻一點都不在乎。
他吃的也很簡單,幾乎頓頓都是飯糰。
飯糰最方便,用手拿起來就可以吃。
同樣,這也節約時間。
孟紹原這段時候似乎不在上海,日本上海情報部門暫時少了一個勁敵。
羽原光一絕不會允許自己浪費這麼好的機會的。
最爲過分的是,前幾天,有人向他報告,他的哥哥出了車禍住在醫院,問他要不要去看一下。
羽原光一斷然拒絕。
“太不近人情了。”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就連板內康英都忍不住搖了搖頭:“聽說他們兄弟從小感情很好,哥哥負傷住院了難道都不去看一下的嗎?”
耽誤不了這個時間,這是羽原光一告訴自己的。
哥哥只是負傷住院,還沒死。
可是支那人的間諜一天沒有挖出來,帝國就會多蒙受一天的損失,死的人會更多。
“羽原君。”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什麼事。”
羽原光一頭都不擡。
“羽原光一少佐!”那個人的口氣一下變得嚴厲起來:“我以你上級的名義,命令你放下手裡的文件,休息一會!”
“啊,是將軍閣下!”
羽原光一這才發現進來的,竟然是板內康英將軍,他趕緊放下了手裡的文件站了起來。
板內康英難以置信。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羽原光一?
這才幾天的時候啊,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臉上是營養不良的土黃色,兩個眼眶深凹,眼裡滿是血絲,鬍子拉渣,嘴脣甚至還有一些發紫。
衣服不知道多少天沒換了,上面到處可見污漬,還有幾粒米拉粘在那裡。
這哪裡還是那個年輕人,意氣風發的年輕少佐?
“羽原君,你在這裡多少天了?”
“我不記得了。”
“你一直都在這裡?”
“是的,將軍閣下,一直都在這裡。”
“你不要命了嗎?”
“將軍閣下,我的身子沒有問題。”
“過來,坐下。別動,我來。”
板內康英把沙發上的文件收拾好,強迫羽原光一在那坐下。
然後,他親自幫着換了冷水,沏了一壺茶放到了羽原光一的手裡。
“將軍閣下,這怎麼……”
“你得休息,你爲帝國這麼拼命,把你照顧好也是我應該做的。”板內康英看看屋子裡,除了這張單人沙發和羽原光一坐的椅子,再沒有別的凳了。
他乾脆席地而坐。
“將軍閣下,這無論如何都不可以……”
“你坐着,羽原光一少佐,這是命令!”板內康英的語氣不容分辨:“你是帝國的英雄啊,從現在開始,照顧好你是我的責任!”
“將軍閣下,我不是什麼帝國的英雄。”羽原光一苦笑了一聲:“我說過,我們遠遠不如孟紹原,我們沒有他的才華,沒有他的頭腦,但我們至少還有勤奮。如果他每天工作十個小時,那我們就該工作十八個小時,二十個小時,只有這樣才能彌補我們之間的差距。”
“我最欣賞你的,不是你的勤奮。”板內康英凝視着他:“而是你的坦率,你願意承認我們不如支那人的地方,也知道該怎麼去拉近這種差距。如果帝國的每個情報人員都像你這樣,我相信即便是孟紹原也不足爲懼,畢竟,支那人只有一個孟紹原!”
可惜啊,起碼就目前來說,在上海也只有一個羽原光一!
板內康英定了定神:“羽原君,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戰無不勝的帝國軍隊,已經佔領了徐州!”
羽原光一看起來卻並不如何特別興奮:“啊,是嗎?可是爲了徐州,我們也付出了過於沉重的代價了。”
“這種話,以後不要輕易的說。”板內康英特別提醒了他一下:“我們的傷亡的確非常慘重,這也讓軍部顏面無存。當然,士兵們也是非常懊喪甚至是憤怒的。我上午的時候,拿到了一本日記,是我們前線的一名士兵寫的,你可以看看這一段……”
羽原光一接過了日記。
由於鐵路已經被日軍切斷,一些在鐵路上準備撤退的重傷員又無法移動,實在無法帶走,國軍就只得將他們留了下來。
國軍當時還留下幾個醫療兵,希望日本能夠按照日內瓦條約善待傷員。
而這一段就是記錄的日軍佔領徐州車站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我們踏進了下一節車廂。那節車廂裡充滿哀怨、呻吟和恐懼,那裡滿是敵人的傷兵。
‘殺死他們!’不知誰這樣叫道。就像狼咬死小羊羔那樣理所當然,我們根本不顧他們的哀怨、憎恨和詛咒,無情地刺死了他們。
現在是形勢緊迫的戰爭時期,我們該做的不是撫摸他們的頭,而是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毆打他們的頭,直到他們粉身碎骨。我們只要把憎惡和復仇還給敵人就行了。
傷員的車廂有好幾節,都沒逃脫相同的命運。停車場的掃蕩結束了,我們以爲會駐紮,結果卻下達了追擊的命令。
期望落空了,疲勞也加劇了,因事出突然,我們全都垂頭喪氣。
可是必須服從命令,我們再次背上了揹包……”
“這些士兵們,真的不應該這樣做。”羽原光一嘆了口氣,合上了日記交還給了板內康英:
“戰事不順,士兵們心裡有怒氣當然可以理解。但是他們難道不知道,瘋狂的屠殺,只會激勵起敵人士兵在未來的戰爭裡,抵抗到底的決心嗎?
南京發生的那些事情,已經讓帝國在外交上非常被動了,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挽回自己的形象,武力和外交共進,爭取到國際上的支持,最起碼是是漠視。
征服那麼大的國家,光有刺刀不行,還要有糖果、餅乾,有笑容,有歌聲,屠殺只會激起反抗,笑容和歌聲才能夠讓敵人放鬆警惕!”
“可惜啊,軍部的那些人不會聽進這些話的。”板內康英很有一些無奈:“在他們看來,刺刀和鮮血纔是唯一解決問題的途徑!”
羽原光一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大炮坦克飛機,帶來的戰爭只是第一步,重要的不是佔領了多少土地,而是怎麼徹底征服這片土地。
否則就算中國政府真的戰敗了,日本佔領了全中國的土地,那也不是安全的。
高壓政策,只會讓佔領地的反抗越來越強烈的。
“還有一件事。”板內康英隨即說道:“日本本土在昨天遭到了轟炸。”
“哦。”
羽原光一隻是說了這麼一個字。
“羽原君,你不覺得震撼嗎?我們的本土遭到了支那人的轟炸啊!”
“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羽原光一平靜地說道:“我們轟炸了支那人的土地,支那人爲什麼不能轟炸我們的土地?支那空軍是遭到了重創,但僅僅是重創,而不是毀滅。支那空軍依舊有起飛的能力,而這,也算給那些狂妄的帝國軍人們好好的上了一課吧!”
“羽原君,你的這些言論很可能被定上叛國罪的。”板內康英搖了搖頭:“還有件事,支那空軍是在寧波起飛的,而在此之前,一個叫‘羽原光一’的少佐,幹掉了我們在寧波的機關長源谷正康,以及我們的‘朋友,’何東湖!”
“孟紹原!”
羽原光一幾乎是不暇思索脫口而出:“這個我,一定是孟紹原!”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還笑了一下。
“是啊,我也猜測是他,但你不覺得憤怒嗎?”
“憤怒?我爲什麼要憤怒?”
羽原光一真的在那笑:“我的名字能夠被孟紹原使用,我覺得挺榮幸的。而且,這也可以證實了孟紹原目前不在上海。啊,這太好了,我們會減少許多麻煩的,我也可以從這些文件之中,更加專心的找到那個內奸是誰,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這麼多天,你問我拿來的這些文件裡,有什麼重要的發現嗎?”
羽原光一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有,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的心中已經暫時有了一個人的名字,但我還需要更加確鑿的證據。在此之前,將軍閣下,你能夠爲我辦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羽原君,這個懷疑對象是誰?”
“我暫時還不能告訴您。”羽原光一的樣子似乎很有把握:“但他差不多已經浮出水面了,而且我相信,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起碼一個同夥。”
說到這裡,他特別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他的這個同夥,在我們內部還擁有相當大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