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
昨天發生的事情,看起來並沒有對孟紹原造成任何的影響。
他一口氣睡到快10點的時候才起牀。
起來的時候,精神煥發。
那些部下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孟主任。”
一看到孟紹原終於出來了,甘寧急忙彙報道:“今天上午開始,我們已經密捕了幾個在附近的可疑人。”
“哦,是來刺殺我的?”孟紹原漫不經心。
“是的,經過突擊審訊,他們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還有,那些被我們派出去,冒充你的身份高調行事的人,也有兩批遭到了襲擊,但所幸沒有造成傷亡。”
孟紹原點了點頭:“儲修巖。”
“在,小太爺請吩咐。”
“中午吃什麼?”
儲修巖一怔:“我讓人殺了一隻老母雞,一大早就燉上了。”
“好,好。”
孟紹原看起來大是滿意:“老母雞湯好,再給我弄點浙江的黃酒,你們中午也都別走了,就在這裡陪我喝點。對了,把虞雁楚和虞數輝,還有那個賴頌聲,吳國柱也給叫來一起喝。”
這孟主任的心真大,外面在那到處刺殺他,他居然還有心思喝酒?
……
一大鍋的雞湯香噴噴的,再配上四個冷盤,八個熱菜,這一桌子要多豐富有多豐富。
“儲修巖。”
“在。”
“這幾天花了你不少的錢吧?”
“小太爺這是在罵我呢。”
“還是你們這些江浙的商人有錢啊。瞧瞧,瞧瞧,這裡面是海蔘?”
“是的,小太爺,旅順那弄到的海蔘,發了三天三夜了。”
孟紹原“嘖嘖”不已:“這又是雞湯又是海蔘的,晚上一個大男人孤身怎麼睡得着啊?”
幾個男人立刻會心一笑。
虞雁楚卻沒明白:“什麼意思?”
甘寧、許諸、賴頌聲、吳國柱不知道怎麼回答。儲修巖和虞數輝都算是虞雁楚的晚輩,也不太好解釋。
孟紹原卻是臉皮厚:“什麼意思?簡單啊,這老母雞湯和海蔘都是大補之物,補了就要泄,否則光補不泄,那對男人身體是大大不好的。”
虞雁楚在那琢磨了好大一會,才恍然大悟。
臉上一紅,孟主任怎麼那麼下流?
孟紹原“哈哈”一笑,舉起酒盅:“來,來,諸位昨天都辛苦了,咱們成功解決了寧波的重大隱患,應當喝一杯慶功酒!”
幾隻酒盅舉起,每人都喝了一盅。
孟紹原給自己倒上:“儲修巖,虞數輝,我得特別的敬你們一盅。”
“小太爺,我們當不起。”
“當得起,怎麼當不起?都說我孟紹原殺人如麻,我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可這次沒有你們的幫忙,我是斷然不會成功的。來,咱們幹了。”
“謝小太爺賞酒。”
孟紹原第三盅酒敬的是吳國柱:“吳區長,我得單獨敬你兩杯!”
“爲什麼?”吳國柱有些好奇。
孟紹原一笑:“第一盅,感謝你仗義出手,沒有你稅警隊的全力配合,想要成功恐怕非常困難。”
吳國柱也是一個豪爽之人:“這一盅,我得喝。請!”
“請!”孟紹原隨即又說道:“這第二盅,就有一些講究了。寧波和上海近在咫尺,眼下寧波雖然還未淪陷,但日人遲早都會覬覦此地。真等到了那一天吳區長怎麼辦?”
酒宴的氣氛一下沉默了下來。
是啊,其實在座的每個人心裡都是一片雪亮,日本人的戰艦,遲早都會出現在寧波的,無非就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吳國柱卻沒有絲毫的遲疑:“吳某指揮的,只是一些稅警,人數無非二百餘人,可是如果日本人真的敢在寧波登陸,吳某和手下的兄弟,無非就是死戰,決不當亡國奴!”
這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
說老實話,孟紹原還真的沒有聽說過吳國柱這麼一號人物,一個稅警部隊的分區區長,官職實在是太小了。
孟紹原雖然不知道吳國柱未來會怎麼做,但他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既然說出,就一定能夠做到:
“所以,這杯酒我還是敬你!勿忘自己是個中國人!”
和吳國柱喝了,孟紹原再次倒滿,這次他敬的卻是自己的部下賴頌聲:“賴頌聲,我敬你!”
“不敢,不敢。”賴頌聲有些慌張。
畢竟,敬自己酒的,可是頂頭上司的上司,平時就算連見都不要想見到一面啊。
“賴頌聲,這杯酒你得喝,不是爲了昨天的事。昨天,換個人也一樣能幫我把事辦了。”孟紹原緩緩說道:
“我敬你,是希望當寧波燃起戰火的那一天,你能代表我上海特別辦公室,代表我軍統奮起而戰。我也送你這句話,勿忘自己是個中國人!”
賴頌聲的膽氣一下全都上來了:“孟主任,賴頌聲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當那一天真的到來,賴頌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該做一些什麼!”
……
1939年8月6日早上7時多,在3架日機的掩護下,日軍3艘炮艇、5艘汽艇,從銅瓦門魚貫而入,駛入石浦港,強行登陸。
眼看戰火就要燃起,石浦百姓紛紛向城西火爐頭方向逃離。
但有一羣人急速趕赴戰場,他們是駐守在石浦玉泉鹽場的兩浙鹽務稅警部隊,二百多名官兵在分區區長吳國柱的帶領下,搶佔日軍登陸點附近的後崗山。
後崗山雖不高,山坡卻很陡,山腳只有兩三米寬的濱港路,埋伏在福建街、吉城一帶,往下看一目瞭然。
起初,稅警隊憑藉有利地形,一直壓着敵人打。
儘管日軍憑着優勢兵力和精良武器不斷組織反撲,卻咫尺難進。戰鬥進行了1個多小時後,3架日機從銅瓦門外的日軍軍艦上起飛抵達石浦,向稅警部隊陣地和附近居民區輪番轟炸,3名戰士當場陣亡,多名戰士受傷,50多間民房被毀。
在這關鍵時刻,已經升任軍統上海特別辦公室寧波武裝大隊大隊長的賴頌聲,率領五十名特工支援到了前線。
爲減少傷亡,吳國柱在和賴頌聲商量後,命令各分隊隊長指揮戰士分散隱蔽,各自爲戰。
日軍發現稅警部隊一時槍聲零落,就一面忙着拖運傷兵,一面用汽艇增運日艦上的兵員,企圖迂迴包抄。
將士們察覺到了日軍的陰謀,嚴密監視日軍汽艇,一旦發現日軍汽艇向岸邊靠攏,就集中火力迎頭痛擊。
戰鬥從早上8時一直打到晚上8時,整整持續了12個小時。日軍始終不知稅警部隊虛實,不敢戀戰,趁天黑逃回軍艦,從銅瓦門潰退。
此戰擊斃擊傷日軍近百名,振奮了浙東軍民抗日的信心和勇氣。
此即爲“浙東臺兒莊戰役”。
這一戰,讓日軍侵佔寧波晚了近一年。
上海爲1937年淪陷。
而近在咫尺的寧波,卻一直堅持到了1940年才被日本人所佔領。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
在日本倉皇敗退後,吳國柱看着歡呼的將士們,嘴角帶着一絲笑容。
是勝利的笑,可也帶着悲傷。
他的懷裡,抱着的,是已經永遠失去了生命的賴頌聲!
他是在堅守陣地的時候,被子彈擊穿了腦袋而死的。
賴頌聲只是一個小特務,哪怕他被升到了大隊長,也不過是形式上的。
他指揮的隊伍,遠沒有孟紹原系嫡系部隊裝備精良,糧餉豐厚。
五十多名特務,絕大部分在上戰場之前連槍都沒有開過。
可即便是這樣,賴頌聲還是用生命,兌現了曾經向他的長官孟紹原許下的誓言:
勿忘自己是個中國人!
賴頌聲陣亡的時候,是陸軍少尉。
孟紹原爲他請功,提請追贈其爲陸軍上尉。
申請過了一年多都渺無聲息。
後來,歷經千辛萬苦,才終於得到了批覆:
戰功不足,資歷不符,不予追贈上尉,維持少尉官職不動,增加二百法幣撫卹金。
其時,一百法幣已經只能購買一袋麪粉。
也就是說,賴頌聲爲了抗戰而死,但他的命,在某些人的眼裡只值兩袋麪粉!
誰讓他只是一個小特務?
都死了那麼多人了,誰還會在乎一個小人物的死活?
……
一頓酒,喝到了下午一點多。
孟紹原喝了不少,他但看起來,他卻一點醉意都沒有。
而且還在似乎等待着什麼。
電話終於響了起來。甘寧接過聽了一會:“是,明白……羅長官來電,讓你在3點前到他那裡。”
“知道了。”
孟紹原看起來很沉穩:“外面還有狗沒有?”
“沒有了,都被我們打幹淨了。”
“我讓趕製的陸軍少校服呢?”
“在這裡。”
“幫我穿上!”
孟紹原對着鏡子,把軍裝整了又整。
雖然沒有上校軍服那麼威風,可這畢竟是正經的陸軍少校啊!
孟紹原仔細的檢查了一下,皮鞋上都一絲灰塵沒有。
“孟主任,那麼急要去見誰啊?”
甘寧忍不住問了一聲。
“要去迎接一批英雄,大英雄!”
“我們能去見到不?”
“不知道。”
孟紹原帶着微笑說道:“我都是花了好大的心思才爭取到的。”
甘寧實在猜不到什麼樣的大人物,值得孟主任那麼期待的。
“準備好轎車,半個小時之後立刻出發!”
“是!”
現在,是民國二十七年五月十九日,午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