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鎮江。
力行社的特務抓捕鎮江工農黨領導人。
孟紹原大着膽子私自放了那個工農黨的。
“把槍放下,誰說我們是特務的?我們是走私販,是江洋大盜。你也是江洋大盜吧?同行,同行。告辭,告辭!”
那天他是這麼說的,他還告訴那個人:
“往西面走,他們都往東面去了。對了,重謝也不必了,你欠我一碗麪,下次要有機會再見面,記得一定要還給我啊!”
孟紹原當時還是一個小人物,私自放人那是隨時隨地都會掉腦袋的。
過了那麼久,他也早就忘記了。可是做夢也都沒想到,他今天居然又遇到了:
郭菊年!
……
“那次在鎮江,我欠你一碗麪,今天還給你。”
麪館裡,郭菊年真的叫了兩碗麪。
“啊,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孟紹原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哥,我沒看到你,也不認識你。
要不,這面我請,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你幫了我兩次,一次在鎮江,一次在上海。”郭菊年卻微笑着說道:“我剛纔聽到那些巡捕們稱呼你爲‘孟老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孟紹原吧?”
苦啊,名字都知道了,萬一傳了出去就麻煩了啊。
“是。”孟紹原振作了一下精神:“我呢,是軍統的,你呢,是那邊的。眼下兩黨合作,共同抗日,我們也就是一條戰線的了,是……同志……我對貴黨那個極爲佩服的,能夠兩次幫到你,那也是巧合,不知道你這次來上海爲的是?”
雖然,在力行社之前的“十人團”,彼此之間就稱呼“同志”,但從一個赫赫有名的大特務嘴裡說出這個稱呼,還是讓郭菊年覺得有些古怪的感覺:
“孟先生兩次助我,不勝感激。你說的沒錯,在日寇面前,我們兩黨之間擯棄矛盾,共同抗日,無分彼此,我也就沒什麼可以隱瞞你的了。那次鎮江脫險之後,我找到了組織,接受了新的職務和任務。抗戰全面爆發之後,我黨也投入瞭如火如荼的戰場。
你也知道,我們的生活條件很艱苦,和國軍兄弟沒有辦法相比。尤其在戰場上,我們出現了大量的傷員,因爲藥品匱乏,往往無法得到及時治療而犧牲。這次,我們的一個領導也負傷了,急需藥品,所以我奉組織上的命令前來上海購買。”
“交給我了。”
孟紹原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郭先生,我呢,安排你到國際飯店去住,那裡安全許多。你呢,在飯店裡等兩天,我送你一批藥品。”
呃,這麼爽快?
要知道,在上海買藥其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特別珍貴的藥品,只能通過黑市購買。
而這麼做一是容易被騙,二是價格昂貴的離譜。
郭菊年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些藥,結果卻遇到了巡捕。他人雖然被釋放了,可是那些藥都被巡捕房給扣留了。
本來,在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就是叱吒上海灘的孟紹原後,郭菊年就想試探着能不能拜託他想想辦法。
畢竟,這個人在上海灘縱橫周旋,似乎沒他做不到的事。再者,大光明電影院的事早就傳開了,在郭菊年看來,這個人雖然是個大特務,但還是很有愛國心的。
可現在自己還沒開口呢,孟紹原已經主動答應幫忙了?
“郭先生,放心吧,百浪多息,啊,就是磺胺對治療傷勢很有作用,我會給你多準備一些的,可惜沒有盤尼西林……”
“什麼是盤尼西林?”
郭菊年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怔。
孟紹原發現自己失言了,趕緊掩飾說道:“一種特別珍貴的藥品,我也實在沒有辦法弄到……”
也不怪郭菊年聞所未聞,“盤尼西林”雖然後來名聲大噪,但現在還沒有被正式發明出來呢。
盤尼西林,也叫“青黴素”,1928年被倫敦大學教授弗萊明發現。
弗萊明很幸運地發現了青黴菌,但也很不幸運,研究了十多年,一直無法量產青黴菌。按照他試驗的方法,一升培養液只能提取2單位的青黴素,根本無法達到實用的效果。
牛津大學的弗洛裡教授和錢恩教授發現了弗萊明的論文,他們很感興趣,開始研究青黴菌的性質和化學結構。
經過反覆試驗,弗洛裡從青黴菌中提取出了抗生素青黴素,也就是盤尼西林。
可要到了1941年,人類纔會首次青黴素測試成功。
現在,這種神奇的藥物還在實驗室裡呢。
“孟先生,我們已經非常感謝你了。”郭菊年認真地說道:“你爲我們做的事,我們一定不會忘記的。”
“沒事,沒事。”孟紹原乾脆好人做到底:“郭先生,藥品準備好後,我負責送你離開上海,你要去?”
“蘇北。”
“好辦,好辦。貴軍條件艱苦,不容易啊,我再給你準備一筆錢,不多,三萬塊錢,聊表心意。”
這個特務真的太有趣了。不光送藥,還送錢?
郭菊年對他的真實用意有些拿捏不準:“孟先生慷慨大義,三萬塊在孟先生看來也許不多,但對我們來說卻是一筆鉅款了。不知道孟紹原如此幫忙,是否有何條件?”
“沒條件,全部免費送的。如果非說有,我就想請郭先生幫個忙。”
“但說無妨,只要不是違背組織紀律的,我分內之事皆可答應。”
孟紹原沉吟了一下:“將來,我說如果,我有兄弟落到貴黨手裡,如果沒有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還請郭先生看在今日的一段情分,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郭菊年更是一頭霧水。
這是什麼意思?
“哈哈,胡言亂語,郭先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孟紹原隨即笑着說道:“咱們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總之大敵當前,團結一致,共同抗日。我這個人,貪財好色,雖然和貴黨理念格格不入,但至少有一點是一樣的,我是一箇中國人。”
“好,孟先生說得好。”
在麪館裡,郭菊年也不敢太大聲,端起麪碗低聲說道:“我是一箇中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此地無酒,我就以麪湯代酒,敬孟先生一碗。”
“請,請。”
孟紹原舉起麪碗喝了一口麪湯。
他都覺得自己不容易,不光要考慮自己,還得考慮弟兄們。
累啊。 wWW●Tтka n●¢ 〇
什麼黨派之爭,他一點都不去多考慮。
他唯一要想的,就是怎麼和日本人繼續鬥下去。
其它的?
管它天崩地裂!
……
“孟主任,這可是大事啊。”
吳靜怡皺着眉頭:“萬一被人知道了……”
“我的姐姐哎。”孟紹原的聲音很低:“這件事,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這道理你總能懂吧?將來沒準要求人家呢?”
“你膽子大,又有戴先生寵你,你當然不在乎。”
吳靜怡嘆息一聲:“成啊,反正你怎麼說,我怎麼去辦就是了。藥品和錢,送到國際飯店……將來上面要是知道了,追究下來,我就是那個替罪羊。”
“都是爲了抗戰,都不容易。”孟紹原摸了摸鼻子:“哎,我說吳助理,將來,我打個比方啊,抗戰要是勝利了,你準備做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吳靜怡苦笑一聲:“我最想做的,就是去香港,和我先生孩子在一起。可你也知道,從我們做這行的第一天開始,就沒辦法離開了。”
只要在這一天,生是軍統的人,死是軍統的鬼。
沒有例外。
“你放心,真到了那一天,我幫你想辦法。”孟紹原卻居然這麼安慰了一聲:“你都說了,我膽子大,不在乎。到時候,我送你去香港,你和你先生孩子會和了,想在香港定居也行,想去美國歐洲也行,總之,交給我了。”
吳靜怡眼睛裡閃過了一絲亮光。
她一點都不想當特務,她只想做個持家有道的妻子。
如果孟少爺真的能夠兌現他的諾言,和先生孩子快快樂樂的在一起,那也就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我呢,是你們的頭。”孟紹原掏出了一根菸,但卻沒有點着,拿在手裡把玩着,過了一會說道:“我是不是個好領導我不清楚,但我想,既然咱們這些人有緣待在一起,只要你們能夠活到抗戰結束,我就得把你們安排明白了,除非你們不願意聽我的。”
吳靜怡皺了一下眉頭。
孟少爺今天有些奇怪,怎麼話裡有話?
“成了,這是後話。”孟紹原終於點着了煙:“幾個漢奸那裡,你給我安排人手盯緊了。老唐可等着我要錢呢,這傢伙比戴先生還狠,看不到錢,那是絕對不會離開的。他媽的,難道真的讓我掏腰包?一個個都把我當財神爺?那些漢奸不出錢難道我出錢?”
吳靜怡笑了。
這纔是她所熟悉的孟少爺,只許自己賺便宜,哪管別人吃虧不吃虧?
本來她還有些疑慮,可現在卻已經釋然了,這樣的人換個地方待着,恐怕早就被槍斃幾回了。
“對了,還有件事,上面讓我們看看是否能夠弄到日軍對徐州的作戰部署和進攻路線。”
“我知道了,告訴上面,我會立刻讓人去辦理的。”
孟紹原在腦海裡竭力回想着和正在展開的徐州會戰有關的一切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