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雲夢”按時開機。
租界外面,戰爭進行的轟轟烈烈的;租界裡,卻是一片的歌舞昇平。
馬照跑,舞照跳。
電影照樣拍。
國家?
這裡可是公共租界,中國的事情,操不了心。
不少記者都出現在了開機現場。
畢竟,人家電影公司給他們錢了,而且沒準會有什麼新聞呢?
爲了確保開機過程中不會出現任何意外,苗成方還特別從上海灘新大亨季雲卿那裡請了“蒼鷹”侯平來當保鏢。
照例,開機儀式一結束,一片歡騰,然後就是簡單的回答記者幾個問題。
面對記者,苗成方說了一大通感言,接着輪到導演伍知夏和主演邵夢音來和大家見面。
“伍導演。”一個記者忽然開口道:“您已經三十四歲了,到現在還沒結婚?關於您的個人問題,您是怎麼考慮的?”
對這樣的問題,伍知夏早就防備到了,微微一笑:“沒錯,我是三十四歲了,但是這個年紀,在美國,那還是年輕人。況且,中國電影事業,需要靠着我去拯救,我單身,然後我……”
“他騙人!”
人羣裡,一個女人淒厲的叫聲響起:“伍寶紅,你騙人!”
一陣騷亂,衆人紛紛讓開,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陪着一個穿着打扮非常土氣的女人走了出來。
一看到這兩個人,伍知夏面色頓時一變。
“他騙人!”那女人又說了一遍,接着嚎啕大哭。
記者們的鎂光燈紛紛對準了他們。
“我叫耿田豐,她叫耿喜妹,是我姐姐!而他!”小夥子一指伍知夏:“他是我的姐夫!”
亂了,亂了。
記者們來勁了,鎂光燈對着耿家姐弟和伍知夏就是一通亂閃。
大料,絕對是大料,這趟來得直了。
伍知夏面色慘白,嘴脣動個不停。
“他是我姐夫,可他狼心狗肺!”耿田豐咬牙切齒說道:“我們是安徽郎溪的,伍知夏也不叫伍知夏,他以前的名字叫伍寶紅!從小他家裡面就窮得要命,可我們家有幾畝地,還有一片魚塘,日子過得不錯,後來伍寶紅就當了我們的上門女婿。
我們家出錢讓他讀書,他說自己要去外國學習電影,我爹本來不肯,他央求我姐姐,我姐姐絕食逼着我爹孃賣了田,湊了錢供他到外國讀書。他信誓旦旦回來後一定報答我姐姐,可是這個畜生,回到上海,就要和我姐姐離婚!”
“我不能活了。”耿喜妹哭的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我也不知道啥叫離婚,後來一打聽,原來就是這個天殺的要把我給休了。伍寶紅,我沒偷人啊,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回來啊,你怎麼就變心了,你休了我,還讓我怎麼有臉見人啊!”
好新聞,好新聞。
那些記者眉開眼笑。
在中國的一些農村裡,雖然“離婚”出現了很多年了,但依舊沒有什麼概念,可對於“休書”那可是比命都要大的事情。
發生在伍知夏身上的,那可不就是一出當代陳世美的好戲嗎?
“伍導演,他們說的是事實嗎?”
“伍導演,下一部戲準備拍‘包公怒鍘陳世美’嗎?”
“伍導演,我們究竟該稱呼你伍知夏導演,還是伍寶紅導演?”
一個接着一個問題扔來,伍知夏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翻來覆去的只會說: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伍寶紅!”耿田豐看起來倒很硬氣:“你要是敢休我姐,我就和你玩命!”
“安靜,安靜!”
身爲老闆,苗成方知道自己這次不得不出面了:“都請安靜一下,關於這起突發事件,這個,耿家姐弟也都是一面之詞,具體情況如何,還有待深究。”
沒想到居然出了這麼一個岔子。
苗成方心裡很是不滿。
得儘快控制住局勢,一會請這些記者留下,給他們每人封個紅包,讓他們不要報道也就是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讓電影順利開拍。
不過,自己幫伍知夏解決了這個麻煩,導演費用嘛,也大可以再重新協商一下了。
哪知道,他的話纔剛出口,耿田豐已經大聲喊道:“什麼叫一面之詞?我也讀過書,別以爲我聽不懂!你是伍寶紅的老闆,當然幫着他說話,你們就是一丘之貉!你們就是狼狽爲奸!”
苗成方臉色陰沉下來。
一邊的“蒼鷹”侯平立刻會意,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自己做的,那可就是這一行啊。
對幾個手下使了一個眼色,來到耿家姐弟面前,笑嘻嘻的:“大姐,小兄弟,這其中恐怕有誤會,這樣,請到我們的貴賓室休息一下,我們保證解決此事。”
本來還以爲耿家姐弟不會去,但沒想到耿田豐卻直着脖子:“去就去,我就不信還沒有地方說理了!”
……
一來到沒人的地方,侯平立刻慢吞吞地說道:“小兄弟,你看,已然如此,伍導演那是大導演了,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我來做個主,給你們一筆錢,回那個郎溪去吧,以後你們和伍導演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你看怎麼樣啊?”
“我呸!”
耿田豐啐了一口:“想用錢來收買我們姐弟?做夢!就算官司打到法院去,我們也不怕!”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侯平冷笑一聲。
“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小兄弟,這裡是大上海!”
“大上海難道就沒有講理的地方了?啊!你們怎麼打人啊!”
……
耿田豐被打倒在地上,被幾個流氓一通拳打腳踢。
打夠了,侯平這才示意手下人鬆開哭得山崩地裂的耿喜妹。
耿喜妹趕緊衝上,護着自己弟弟,連哭帶嚎:“別打了,別打了,我們不鬧了,我們不鬧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早就和你們說了,敬酒不吃吃罰酒!”
侯平冷笑一聲,一轉身,看到苗成方來了,趕緊說道:“苗老闆,擺平了。”
看了看地上的耿田豐,苗成方滿意的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往地上一扔:“趕緊滾,我不想在大上海再見到你們!”
……
耿喜妹扶着自己弟弟,一瘸一拐的來到了街角的一輛轎車前。
轎車的門打開,姐弟兩個鑽了進去。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田七沒有回頭:“好了?”
“好了,七爺。”
“這是你們應得的。”田七掏出一張支票。
“七爺,我們不要錢。”耿田豐咬着牙說道:“我吃了這麼一頓苦頭,就是七爺告訴我,能夠幫我們出口惡氣。七爺,伍寶紅那個王八蛋,拋棄了我的姐姐,我們在上海無親無故,要不是你派人到郎溪找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謝謝你!”
“說給你們就給你們。”田七的口氣不容分說:“至於伍知夏,伍寶紅?要不了幾天,他在上海也待不下去了,導演?”
田七冷笑一聲。
……
“滬上雲夢”開鏡的第一天,苗成方親自督陣。
伍知夏對自己的導演水平還是很自信的,再加上主演邵夢音聰明伶俐,一點就通,這一天的拍攝竟然是如此的順利。
“夢音,今天拍的非常好,一會一起吃飯?”伍知夏風度十足。
“謝謝,伍導演,我累了,要先回去休息了。”邵夢音微笑着婉拒。
他媽的,裝什麼裝?伍知夏在心裡罵了一聲。都怪自己的那個醜八怪老婆,那天那麼一鬧,邵夢音的心裡肯定有芥蒂啊。
“我的大導演。”等到邵夢音一離開,苗成方笑着說道:“你這剛剛出了事,不得讓人家邵小姐消化消化?走,我請你吃飯去。”
……
“七爺,出來了。”
“準備好。”
田七和手下人把黑布綁到了臉上。
苗成方、伍知夏在兩個保鏢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兩人有說有笑,全然不知危險降臨。
苗老闆的轎車開了過來。
就在此時,四個蒙着臉的黑衣人衝了過來。
“不好!”
苗成方機警,一看情況不對,正想掉頭逃跑,“砰”的一聲槍響。苗成方倒地,發出一聲慘叫。
伍知夏被嚇傻了。
“別動,都別動,動就打死你們!”
槍口對準了伍知夏和兩個保鏢,接着一個黑衣人,一把把司機從駕駛位置上拖出,自己坐了上去。
伍知夏和受傷的苗成方,被塞到了後座位。
“伍知夏拋棄糟糠妻子,苗成方狼狽爲奸,罪大惡極!我們‘天平山’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讓大家知道,這大上海還是有王法的!”
一個蒙面黑衣人一邊退向轎車,一邊說道:“我們不要贖金,讓伍家和苗家的人,準備來領屍體吧!”
……
“天平山”劫匪綁架案,迅速震動公共租界。
一個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導演,一個上海灘有錢的老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綁架了,這還了得?
巡捕房緊急出動。
而小報記者們,迅速發揮出了自己天才一般的想象力。
“耿家姐弟報仇雪恨,怒擒當代陳世美!”
“耿田豐以命相搏,天平山主持公道!”
“誰說人間無正義,正義還有天平山!”
一時間,輿論居然倒向了更加姐弟這邊。
彷彿伍知夏和苗成方被綁架,倒是天經地義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