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麗絲塔還從來沒見過這麼驕狂自大的男人。
無論薩爾妮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僅僅是他用輕描淡寫毫不在意的態度來訴說自己毆打薩爾妮的態度,已經讓克麗絲塔無法忍受了。
“我會寫新聞稿,曝光這個卑劣的軍官!”
克麗絲塔一出來便憤怒地說道。
在她看來,這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了。
“冷靜,記者小姐。”孟紹原看着卻是並不如何在意:“現在是戰爭時期,對於前線的那些軍官,是採取保護性措施的。你不要忘記‘間諜法’和新聞管制制度。”
克麗絲塔頓時沉默了。
這是美國新聞之殤!
誰說歐美是新聞自由的國度?
誰說歐美是言論自由的國度?
防民之口,歐美的嚴厲程度遠超國民政府。
把控新聞,美國人只要一招就足夠了:
戰時新聞政策!
所謂的“戰時新聞政策”,最早起源於英國,在獨立戰爭中爲美國所沿襲,並在南北戰爭中逐漸趨於成熟。
爲了應對南方邦聯的挑戰,北方的聯邦政府迅速設置了由陸軍主管的新聞檢查制度,並要求所有戰地記者在發稿前必須把稿件提交憲兵司令部批准。
在這一制度的保駕護航下,陸軍將領威廉·特庫賽·謝爾曼率北方精銳騎兵突襲亞特蘭大,引發了一系列人道主義危機,卻在此後相當長的時間內無人提及。
當然,也有一些刺頭需要剔除,比如《芝加哥日報》的主編威爾伯·斯托裡,因爲對《解放黑人宣言》大放厥詞,一度被美國軍方封了報館。
如果說美國“戰時新聞政策”在南北戰爭中還只是針對泄密和某些“不當”言論,而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該項政策可被看作是美國政府全面管制新聞的濫觴。
1917年6月,美國總統威爾遜簽署《間諜法》,明確規定:“凡故意製造企圖干擾陸、海軍軍事行動的虛假報道或錯誤言論,以及企圖在武裝部隊內部挑動不忠或妨礙徵兵的,均將被處以高額罰款或監禁……”
《間諜法》爲美國政府實施強制性的新聞檢查提供了法律背書,卻被美國郵政總局濫用,成了砍向國內左翼政黨和反戰團體的一把利刃。
以違反《間諜法》爲由,美國郵政總局先後剝奪了美國境內各大德文報刊、美國左翼黨派的機關報和工會刊物的郵寄權。
很多報紙甚至只是刊登幾幅反戰漫畫,便被取消了郵寄權。
《間諜法》實施後的很短時間內,全美便有44家報紙喪失了郵寄權。美國政府並未就此滿足,很快又根據《與敵貿易法》,對所有海外通訊的信件和電報進行強制檢查。
日本偷襲珍珠港後,美國正式參戰。
但戰爭初期,美軍在太平洋戰場上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不利境遇,爲了不挫傷美國軍民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士氣,羅斯福開始採取更爲嚴格的新聞管制措施。
也就是說,美國政府只想讓你看到他們願意讓你看到的東西!
美國不僅有負責檢查美國國民與外界的通訊往來,抹殺那些對美國不利的戰時新聞的“新聞檢查局”,還有負責戰爭新聞編輯,剔除對美國不利內容的“戰時新聞局”。
孟紹原很瞭解,這一制度在美國一直都存在着。
從朝鮮到越南,從越南到伊拉克,美國政府始終都在把持着輿論。
在朝鮮,善於包裝自己的麥克阿瑟將軍攜二戰勝利之威,認爲美軍“天兵一到,螻蟻自逃”,且他自詡在新聞界頗多故交,是以對於那些跟隨美國軍隊由日本前往朝鮮的大牌記者大開綠燈,擺好姿勢享受媒體賦予的光環。
麥克阿瑟成功發動了仁川登陸,與之關係默契的新聞媒體大肆鼓吹,最終促成麥克阿瑟一戰封神。
但隨着志願軍的參戰,以美軍爲首的聯合國軍再度在朝鮮戰場上全線潰敗。大量有關長津湖等戰役的報道,令美國軍隊顏面掃地。
面對新聞媒體的批評,麥克阿瑟氣急敗壞,一改對媒體大開綠燈的作派,要求美國政府迅速實施全面的、正式的、強制性的新聞檢查制度。
1951年1月,爲了維繫美國軍隊的正面形象。美國政府要求所有有關朝鮮的報道不能出現損害聯合國軍士氣或者令美國及其盟國和中立國感到爲難的一切言論。
按照五角大樓給出的條例,如果有記者嚴重違背相關條例,可能會被送上軍事法庭。
對此,記者們吐槽,按照這個標準,“撤退”一詞也應改成“朝後方進軍”。
戰爭後期,擅於在報端或影視中營造自己光輝形象的美軍卻安安靜靜,好像這場戰爭沒有發生一樣。
這就是美國的言論自由。
即便到了網絡時代,美國依然如此。
爲確保在全球網絡輿論戰中取得主動,美軍建立國防媒體局,操控九顆衛星第一時間向全球發佈對自己有利的消息。
所以那些總是鼓吹美國是最言論自由之地,黃皮白心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孟紹原的話,讓克麗絲塔也無言以對。
她清楚,針對一個在前線立有戰功的美軍將領的負面報道,是無法出現在報紙上的!
更何況,他“僅僅”只是毆打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菲律賓女人?
克麗絲塔沮喪了。
可是,孟紹原卻忽然說道:“記者小姐,其實也沒有什麼可以難過的。我曾經聽過一句話,好人未必有好報,但是壞人一定沒有好報。現在,你已經看到了迪隆上校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願意協助我,讓這個上校得到應有的懲罰嗎?”
克麗絲塔有些不太敢相信。
查理斯只是一名中校,他真的有能力做到嗎?
孟紹原只是淡淡地說道:“他的醜陋的一幕,可能永遠都無法讓公衆知曉,因爲美國軍方不願意。而我可以做的,是讓他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克麗絲塔不太理解。
這是什麼意思?
但此時,這位曾經心高氣傲,躊躇滿志來到菲律賓的記者,卻已經深深的感受到了,這裡,和她想象的,完全就不一樣!
她以爲,能夠看到的是美軍在戰場上的勢如破竹,是光復區對於美軍和美國人的歡呼膜拜。
可是她看到的,卻是勝利下隱藏的黑暗!
克麗絲塔試探着問道:“你能告訴我你準備怎麼做嗎?”
“不能。”孟紹原斷然拒絕:“可我希望你能夠配合我。我能給你的保證,是你一定可以看到迪隆上校最後的結局。”
克麗絲塔在那沉默了一會,終究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是的,自己毫無辦法。
如果戰爭已經結束了,自己或許可以藉助家族的勢力,給予迪隆上校懲罰。
然而現在,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個上校,繼續逍遙法外。
所以,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查理斯中校的身上!
……
“哥!”
一看到孟紹原,孟哲俊便興沖沖的迎了上來。
孟紹原一笑:“都安頓好了。”
“嗯,哥,薩爾妮現在很安全。”
“安全就好。”
孟紹原點了點頭:“我會把薩爾妮安排到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暫時你還是和她在一起。”
“哥。”
孟哲俊忽然吞吞吐吐起來。
“有話就說。”孟紹原看出了這一點。
“哥。”孟哲俊鼓足了勇氣:“我想和薩爾妮一直在一起。”
嗯?
孟紹原有些意外。
在整個計劃中,薩爾妮只是一枚棋子。
當然,這枚棋子是真正的從魔窟裡得救了。
按照孟紹原的計劃,他會給薩爾妮一筆錢,讓她從此之後隱名埋姓的生活。
只是,孟哲俊這個傻小子,居然真的愛上了這個菲律賓女人嗎?
孟哲俊臉紅了:“哥,本來我是按照計劃執行任務的,可是,可是我發現,我喜歡薩爾妮。”
這是愛情?
孟紹原笑了:“成啊,之前的小孩子長大了,該成家了。本來,我還想着等到了美國,幫你找個媳婦,現在,我不用操這個心了。這樣吧,菲律賓的局勢已經穩定住了,你先帶着薩爾妮去美國,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哥,我不想去美國。”孟哲俊再次出人意料地說道。
孟紹原怔在了那裡。
“哥。”孟哲俊也不怕什麼,把自己的心聲全都說了出來:“我們這些少年復仇者的命,都是你給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給的。
你派我們來菲律賓,我們無怨無悔,就算把命扔在這裡,我也願意!我父母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槍口下,我要爲他們報仇。
現在,戰爭就快要結束了,我的任務也即將完成。我想回家。我家在湖南邵陽,那裡,還有我的親人,我姑姑,我姑父。
我想在家鄉給爸爸媽媽建一個衣冠冢,年年可以拜祭他們,可以告訴爸爸媽媽,他們的兒子沒有給他們丟人,我孟家還有後。
我要帶薩爾妮回去,和她一起,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說到這,孟哲俊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哥,我記得,老家的村口,有一條河,爸爸小時候會帶我去河裡洗澡,把我扔到河裡,不管我,任憑我自己掙扎,等我快溺水了,纔會把我撈起來,可就這樣,我學會了游泳。
我也想帶着我的孩子,把他們扔到河裡,教會他們游泳,我想,爸爸會在天上看着的,爸爸也會笑的。”
他的眼中,已經有晶瑩的淚花。
孟紹原在渡過了最初的錯愕後,並不覺得怎麼驚訝。
之前,他就曾經對田七和李之峰說過,自己的集團裡,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去美國的。
會有人想念家鄉,會有人想要回國。
而現在,第一個人已經出現了。
“哥,你放心,我不會說出你的任何事。”孟哲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會說,爸爸在戰死前,把我託付給了他的好友,然後,他的好友帶我來到了南洋,在那裡,我認識了薩爾妮。”
“薩爾妮同意嗎?”
“她同意,她無依無靠,不管我去哪裡她都願意跟着我。”
“你可以回去。”孟紹原的神色變得鄭重起來:“但有幾件事,你必須要記住。你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你之前的故事,尤其,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你曾經爲軍統服務過。一定要記住這點,如果你想和薩爾妮一直在一起的話。
忘記你的過去,是徹底的忘記。軍統,少年復仇者,還有,我。這些所有的事情,在你的生命裡,都從來沒有出現過!”
孟哲俊用力點了點頭:“哥,我會的。但在我的心裡,你永遠都存在,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
“第二件事,是永遠不要相信國民政府的貨幣。”孟紹原接着說道:“抗戰很快就會勝利,但我預判隨即而來的就是金融崩潰,貨幣大幅度貶值,錢,將變得一錢不值。”
說着,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我現在有一個難題。按理,我應該給你一筆黃金,這是你應得的。但是,在未來,這些黃金卻可能會給你帶來災禍。”
孟哲俊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忽然說道:“哥,可以給我三根金條嗎?”
“當然可以,但你能夠得到的遠遠不止三根金條。”孟紹原又怔了一下。
孟哲俊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哥,我帶着薩爾妮回去後,會用這三根金條,在老家建一幢房子,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許,等待戰爭結束後,還會開一家小店。三根金條足夠了。用不掉的,我會埋在地下,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我永遠不會動的。
哥,我和薩爾妮有手有腳,不用黃金我們也餓不死。我能養活薩爾妮,也能養活我們的孩子,相信我!”
“我相信,可哥覺得對不起你。”孟紹原嘆息了一聲:“記得,如果有一天真的過不下去了,來美國找我。你永遠都是我的兄弟!”
“哥,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可我知道這種希望很渺茫。”孟哲俊的神色有些暗淡,但隨即又振作了精神說道:
“哥,你是一個大英雄,也許,別人會忘記你,但我,永遠都會記得你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