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郊區富家別墅區內,一棟獨棟別墅院內,濃郁樹蔭把整棟建築遮蔽起來,只是在縫隙中露出星星點點的燈光。院子裡很靜,草地上、荷塘裡、樹叢中,白日裡精力充沛的蛙聲蟲鳴和梟鳥的不安分動作如今都變得安靜,空氣中隱隱傳送着留聲機播放的音樂,那是流傳於南洋一帶的廣東小調,純正的粵語俚曲,配着西洋音樂風琴和管樂伴奏,居然成了當下的流行。偶爾傳來的幾聲輕嘆,夾雜在曲調之中,絲絲合拍入扣。
“關掉吧,咱們該說說正事了!”
郭氏兄弟一臉凝重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着郭林爽和郭黛西兩個人的介紹。他們沒有出言打斷兩人的敘述,不管他們兩個說的事情有多麼的不可思議,這是一種教養,是東西方文明相融相合之後留下的積澱。作爲早期下南洋謀生的郭氏兄弟來說,守住心中禮儀之大、服章之美,並和西式文明完美結合,便是他們賴以生存繁衍的根本。所以在教育子女這方面,兩個人都是以身作則,不遺餘力。
“這麼說來,你們最後還是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了解得這麼清楚,只是知道他叫王帆,是澄衷學堂的學生。還有他目前居住在大世界院子裡,是個不滿八歲的孩子?”
郭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雖然他覺得自家孩子不會說謊,可這種事情怎麼聽都不像正常,反而透着一股濃濃的陰謀。“莫非是那些競爭對手找來裝神弄鬼,打算算計自己兄弟的?不過即使是那樣,找一個賣相好一點,仙風道骨的老騙子豈不比這麼一個毛孩子強?何苦自爆其短,讓人無法相信呢!”
見阿爹詢問,郭林爽連連點頭。“我們從先施百貨門前的門童那裡瞭解到的情況,後來又去沿街的商鋪問了問,和那門童說的差不多。那孩子經常從這裡跑過,不是故意在這裡等着我們兄妹,而是因爲我先嘲笑他才惹出來的麻煩。依我看,就是一個意外。”
郭黛西也在父親的再三追問下把實際情況全部托出,她也同意林爽哥哥的看法。要不是林爽哥哥故意難爲那個叫王帆的小孩,根本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郭樂看了看郭標,詢問道:“兄弟你覺得如何?”
“我也同意孩子們的看法,這個孩子出現只是一個巧合,但是危險還存在。倘若這孩子將咱們籌建百貨公司的消息放出去,哄擡地價都是次要的,要是被對手搶了先,那就徹底斷了財路。所以還得學會把問題消滅在萌芽階段,這樣不至於小問題變成大問題。”
郭黛西心中一緊,彷彿被一隻手緊握住了心臟,砰砰劇烈地跳動着。她眼前浮現出那個少年清秀俊逸的模樣,雖然有些冷岸,但那深邃的眼睛好像就在眼前,代替了言語,直直地戳到心裡。如果這個少年滿臉血污地倒在血泊中,這雙眼睛再也不能睜開,那場景讓她不敢再想下去。
“阿爹,你們不是要打算殺人滅口吧?”
郭標看着自家女兒緊張的樣子,以爲她只是心地善良,不願意看見他們採取這等激烈手段,因而笑着安慰道:“黛西,莫怕。我們不會用那樣下作的手段。況且如果這孩子背後真的有人存在,解決一個並不能解決全部問題。我的意思是主動把這個孩子約過來,好好談談。如果只是因爲他眼光獨到,心思靈活猜出,那就以利誘之,換取他封口。如果背後有人,那就通過他把背後的人挖出來,到時候或文或武,只看對方的選擇。”
“說得對!咱們應孫先生之邀回國發展,是爲國家做貢獻,辦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如果只是怕走漏商業秘密就殺人滅口,那和匪類又有何異!”
郭樂說完,思考了一下,對郭標,也算是對兩個孩子交待道:“今日以晚,就不驚動那個孩子。等明日一早,在他上學的路線上截住他,我親自和他談談。相信由我出馬,對付一個小毛頭,還是會馬到成功的。”
王夢熊因爲看《西壁文集》,睡得很晚。這裡面雖然多數是張宇清的詩詞文章,但還是能通過字裡行間窺見其龍虎山一脈道教思想精髓。尤其是其中一段記載引起他強烈的興趣。“永樂八年庚寅嗣教,江浙潮患,乃書鐵符戒弟子黃端有往投之,時波濤洶涌,若有人馬呼鳴之聲,繼而水退患止,有司以聞,上遣使嘉獎。”
這段記載不排除其人有自吹自擂之嫌,然而如果這段話是真的,那這個張宇清就真的很厲害,是有真本事的。在他看來,這本《西壁文集》最珍貴的地方不是古籍善本、文章傳承的價值,而是這段文字下面有一個插圖。上面刻畫的正是投符退潮的景象,那上面鐵符線條纖毫畢現,彷彿真的是原版刻畫一般。王夢熊只是仔細看了一眼,居然發現這個符篆已經生生刻印在腦海,清晰可見。
“雖然我是習練自然門拳術,和道教天師一脈沒什麼瓜葛。不過若是被天師教知道他們的44代老祖宗居然還偷偷在文章中傳下一道符篆的畫法,恐怕會找上門來的!”
王夢熊知道自從滿清入關以來,對僧道打壓得很厲害,反而是那喇嘛教得到大力弘揚。很多教派的傳承都出了問題,這也是江湖上騙子越來越多,真正有本事的僧道越來越少的原因。如果天師教這塊符篆傳了下來,他們肯定會考慮泄密的風險;倘若他們把這塊符篆的製法丟了,那這個東西便成了他們傳承教派的至寶,肯定會殺上門來討要。
“要是他們好言相求,倒是可以考慮一下還給他們。若是仗勢欺人硬搶,老子的拳頭可不比什麼道術差!”
當夜王夢熊做了一個夢,夢見排山倒海、雷霆萬鈞之勢的錢塘潮肆虐而來,幾乎將沿海沿江的岸防工程全數損壞。浪濤中有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海洋生物,或沉或浮,或潛藏水底,或飛躍濤頭。
從海岸高聳的礁石上站立的道人手中飛出一點烏光,逐漸變成一塊盾牌大小鑽入最洶涌的一處浪濤中。那道人不知道嘴裡說了一句什麼,波濤深處的盾牌上浮現出道道金光,憑空飛出一道符篆,與王夢熊腦海中刻印的符篆一模一樣。金光掃過所有的浪花和水底,照徹出那些在水中肆虐的水族生物的瞳瞳鬼影。睡夢中的王夢熊好似被定了身一般,隨同那些水族下餃子似的落在水裡,隨着海潮一同退去。
忽地一下,王夢熊從夢中驚醒,渾身大汗淋漓,這才發現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那道人說的是什麼?怎麼會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