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面看大智門火車站,高高的雙塔塔尖刺向天空,彷彿兩把利劍。和周圍低矮的建築物相比,真的有一種鶴立雞羣之感。天空中並不是蔚藍一片,而是帶着鉛灰色的陰霾,好像老天爺在和誰生氣,鐵青着臉。
漢口、漢陽、武昌,合起來纔是武漢。晚清以來,隨着張香帥不遺餘力地推廣洋務運動,這裡的工業逐漸發展,成了重要的工業基地。最有名的包括漢陽鐵廠、湖北織布局、漢陽兵工廠等等。這個時代鍊鋼鍊鐵造槍炮,到處都是冒着黑煙的煙囪,自然這裡的空氣污染非常嚴重,當地人也已經習以爲常。
王夢熊快步走出火車站的時候,兩眼一掃便發現了目標。他本意是就近找個警察,沒想到今天站前廣場兩側卻佈滿了士兵,原本在火車站附近經常出沒的警察卻一個不見。一個和景定成年紀差不多的中年軍官正在靠西側的隊伍面前訓話,雖然操着一口濃重的齊魯方言,但那些士兵卻神情肅穆,聽得很認真。
“行了,不用找別人,就你了!”
王夢熊心中暗想,腳下毫不停留,很快走到那名軍官身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一大羣士兵都看到了快步走過來的王夢熊,只是一個打扮的乾淨漂亮小孩子,手無寸鐵,頂多不似普通孩子那樣單薄,身子骨看着結結實實,根本與人畜無害,因而誰都沒提醒眼前的軍官,甚至有些人抱着看熱鬧的心理,更是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叔叔……叔叔……”
“嗯?”
中年軍官正在宣佈軍紀,沒想到有人拽他的衣袖,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看着招人喜愛的小孩子。原本不悅的臉色頓時柔和下來,放低了身子問道:“孩兒,弄啥子?”
“叔叔,有個柺子要抓我,你能管不?”
王夢熊佯裝天真,故意問道。
“啥?”
一羣士兵忍不住鬨笑起來,有嘴快的大聲喊道:“師長,那孩子說有人販子要抓他,要你幫忙。”
“孫師長,這個莫不是你家公子?長得真俊俏。”
“師長,是不是您鄉下的孩子找來了,您可得注意,別讓夫人知道!”
“哈哈哈,大夥兒快來,有熱鬧看。據說孫師長的私生子找來,要當場認親!”
整齊的隊列一下子散亂成一團,把王夢熊和這個孫師長圍成一團,那個跑出來的盧三妹則被隔離在外面,急的直跳腳,卻根本插不進圈子,更不知道那個孩子在幹什麼。
許大牙這個時候也帶着手下趕過來,只看見盧三妹在那抻長脖子踮起腳看熱鬧,小肥羊卻消失不見,氣得上前又是一巴掌:“盧三妹你這個表字養的,腦殼灌了水,還有心思看熱鬧,孩子呢?”
盧三妹被這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可又不敢惹許大牙,揉着頭指向士兵聚集的圈子。”那孩子在裡面,不知道做什麼,我還沒來得及下手呢!”
“廢物一個!”許大牙罵罵咧咧,卻也不敢衝進去搶孩子。這年月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他一個人販子,去和大頭兵要孩子,找死也不能這個找法。只好先等在這裡,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讓一個外地來的小孩子被本地的大頭兵圍住。
圈子裡的孫師長終於搞清楚事情,原來是一個小孩子遇到人販子,來求助的。他看着周圍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士兵,大聲呵斥道:“都有了,稍息、立正,全部站好!那個剛纔造謠這孩子是我私生子的,請你任務結束後主動去找我夫人貴馨承認錯誤,她不原諒你,你就死定了!”
一羣圍成團的士兵瞬間成猢猻散,恢復了整齊的隊列,把王夢熊和他們的孫師長重新顯露出來。
孫師長滿意地點點頭,又轉身看向王夢熊。“孩子,你告訴我,是誰想拐賣你。”
王夢熊回身一指因爲士兵散開,暴露在衆人視線內的許大牙和盧三妹等人。
“就是她!”
許大牙等人齊齊向後退了一步,把盧三妹孤零零地讓了出來。哪知道王夢熊的話還沒說完,手指根本沒放下,又是一指。“還有他們!”
“冤枉啊!老總,我們不是和盧三妹一夥的,我們都不認識她!”
“恁娘,不認識怎麼知道這女柺子叫盧三妹!”
孫師長回身看着這些人,明顯不是什麼善類,和整潔乾淨、一臉純真的王夢熊相比,誰的話可信一目瞭然。“給我上,把他們抓起來!老子最恨這些拐賣孩子的人販子。李虎子……”
“到,師長!”
“給我馬上審問,看看這幫人到底是不是人販子!”
“是,師長!”
當兵的手段與普通警察截然不同,效率也不一樣。警察還講一講證據、這些軍閥手下的士兵顧忌的只有自家長官和頂頭上司,其他的一概不在乎。幾個大頭兵的皮帶和大頭鞋輪番伺候之下,很快那盧三妹便徹底交代。還把以前的事情徹底兜了出來,這也是她恨許大牙剛纔試圖撇清關係的舉動。
“特媽的,沒想到在王大帥的治下、老子的地盤上,還有這樣無法無天的傢伙。這次若不是要坐車去第二師駐地檢閱,恰巧遇見這個叫王帆的機靈孩子,恐怕還不知道漢口城裡還有這樣的毒瘤。若是沒有遇見這檔子事兒,老子還可以裝作不知道,眼不見爲淨。可既然人贓俱獲,不殺一儆百,還怎麼震懾鄂省?”
一個軍官跑過來,正是剛剛派出去的李虎子。“報告師長,咱們馬上就要出發,這羣人怎麼處理,請您示下?”
“怎麼處理?這還用問!”孫師長看了看那幾個被打得皮青臉腫、不成人形的人販子,又看了看一臉崇拜地看着自己,小手還拉着自己粗糙大手的王夢熊,毫不猶豫的揮了揮手。“就地槍決,以儆效尤。另外派個人去警察局,通報一下咱們得來的情報,這個什麼梅姨、還有什麼癩頭張,全城通緝,等老子回來,我要看見這兩個敗類的腦殼!”
“遵命,師長!”
王夢熊也暗自吃驚,這個時期的軍閥們草菅人命的本事太大了,不過這次這位的做法倒是值得敬佩。從古自今人販子屢禁不止、屢殺不絕,還不是違法成本太低、違法收益太高不成正比的關係。若是都像這位孫師長的做派,怕是什麼人販子都不敢再犯事了。
等到景定成找過來時,已經曲終人散。人販子血淋淋的屍體被得到消息的警察運走,孫師長也帶着士兵進了火車站坐上了火車開拔。等到景定成和王夢熊也一同上了火車,無意中問起那孫師長的姓名時,王夢熊掏出一張那位師長送他的名片。“湖北暫編第一師師長孫川芳”
“也是個牛人啊!能做到浙閔蘇皖贛五省聯軍總司令、稱雄東南一時的大軍閥,可惜後來還是敗給了北伐軍!”
王夢熊不無感慨地想着,又看了看此時無憂無慮的景定成,忍不住羨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