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秀並不屬於那種讓人看一眼,就覺得驚豔的女人,她的五官很清秀,很耐看,而且生過孩子後,到了這個年紀。
有一個詞兒叫做“珠圓玉潤”,就是來形容她這種女人的。
丈夫死後,她遭遇一連串的打擊,加上操辦喪事,清減了不少,似乎回到了年輕時候的狀態。
但臉是沒那麼容易回過去了。
也許,現在這種面帶憔悴,有些楚楚可憐的模樣纔是最讓人心生疼惜的,當然,這也可能是她故意裝出來的。
女人,是最懂男人心裡的,在強勢的男人面前,裝一點兒柔弱,總能給自己的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處。
這也許是一種本能,與身俱來的東西。
但凡是聰明的女人都有這樣的本領,這一點陳淼也是深有體會的,樑雪琴對他使出這一招的時候,他也是屢屢敗下陣來的。
由此可見,他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玄色的對襟裙子,裡面是月白色的內襯,不施粉黛,也沒什麼豔麗的色彩,這就是一個死了丈夫的未亡人。
在老凌和嚴世宏的介紹下,雙方見面,認識了,並且坐到了一張桌子上。
“陸夫人,咱們也別浪費時間,我想入股‘長豐’米號,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我若能答應,那怎麼就合作,不行,也不勉強,就當是認識一個朋友。”
“程先生爽快,那小婦人就不贅述了,不過有些情況我還需要跟您交代一下,您一旦入股我‘長豐’米號的話,可能會有一些麻煩。”
“夫人的意思是你的夫家?”陳淼點了點頭。
“是的,雖然亡夫把‘長豐’米號交給了我,我也有處置的權力,但我亡夫的家族在本地是個大家族,如果他們不同意的話,是會有很大的麻煩的,而且,陸家有不少人也在‘長豐’米號做事兒。”謝紅秀微微一頷首道。
“你擔心你賣了米號的股份,他們會出走抗議,導致米號沒法繼續經營?”
“是的。”
“夫人何不借此機會,將那些居心叵測,跟你不是一條心的人徹底的趕出‘長豐’米號呢?”陳淼微微一笑。
謝紅秀一驚,眼前這個人好厲害心機,居然一眼就看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想要經營好“長豐”米號,陸家的人必須清除出去,這些人就算陸長豐沒死的時候,就已經是毒瘤了,敲骨吸髓,每年至少要多付出三層的利潤養着他們。
如今陸長豐亡故了,除了兒子姓陸之外,她跟陸家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了,“長豐”米號若想起死回生的話,只有把這些毒瘤割除,剜肉療瘡,才能獲得新生。
而現在即便是她把自己住的房子抵押貸出一筆錢來注入“長豐”米號的流動資金,哪也不過是稍微延緩它破產的時間而已,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最根本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引入外人入股“長豐”,而這個人還要有跟陸家抗衡的勢力才行,否則,一樣會失敗。
而這些,她是不會跟老凌說的。
老凌雖然忠心,在經營“米號”上也是兢兢業業,可他不明白這裡面你死我活的鬥爭的殘酷。
老凌也愣住了,他在陸長豐跟前二十年,在謝紅秀跟前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對於這位年輕的少夫人,他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的。
果斷,有魄力,而且還有少有的狠辣。
“長豐”米號真正發展起來,其實是在陸長豐纏.綿病榻的這幾年,謝紅秀接掌“長豐”米號之後,纔算真正進入了擴張期,從米麪廠擴建,購買先進的設備,米店分號開了以平均每年五家的速度增長。
“長豐”米號每年的淨利潤超過十萬銀元,這兩年日軍入侵,收入銳減,但在陸長豐去世之前,刨去人工和各項成本,每年也有三四萬的利潤,不過,陸長豐生病之後,成了藥罐子,每個月花在他身上的醫藥費就有四五百大洋,還有家裡的開銷,要不是之前有老底子撐着,這點收入還真不夠花的。
而現在,本來還能勉力支撐下去的,結果,那繼子直接抽走了“長豐”米號的流動資金……
這就是逼着她主動把“長豐”米號交還給陸家,這是她們娘倆日後安身立命的本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交出去的。
但是“長豐”米號是陸長豐建立的,陸家人必然產於其中,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米蟲,蛀蟲,除了對“長豐”米號敲骨吸髓之外,沒有任何貢獻,可他們偏偏又都是亡夫的同族。
如果她硬來的話,勢必會被陸家和不明真相的人戳脊梁骨,這些人是不會考慮“長豐”米號和她娘倆的死活,只會覺得,丈夫死後,她這個未亡人對夫族的刻薄,口誅筆伐,到時候,這些言論足以殺人誅心。
其實,陸長豐在世的時候,就想着把這些人清理出“長豐”米號,可是沒有辦法,家族壓力太大了。
現在到了謝紅秀手中,她要麼置之死地而後生,要麼就乾脆任命,把“長豐”米號賣個好價錢,帶着兒子遠走他鄉,一輩子不再跟陸家人有任何瓜葛。(有機會,我想寫一個封建家族的貪婪和腐朽的故事,類似於血色迷霧那種,嘿嘿。)
“程先生能幫我?”謝紅秀深呼吸一口氣,她已經沒有多少退路了,還不如放手一搏,帶着兒子離開上海,憑她的本事,把兒子撫養成人問題不大。
“那就要陸夫人你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陳淼呵呵一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也不會只會做善事。
如果他不計回報的幫她的話,那反而從一開始就不公平了,甚至會讓對方覺得自己還會有更大的企圖。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如果沒有利益,他會不計得失的幫你,憑什麼?
“我可把‘長風’米號的股份賣給你,但是不能超過我。”謝紅秀道,“而且可以給你一個相當低的價格。”
“多少?”
“長豐米號,除了先夫之外,只有老凌手中掌握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我可以賣給你其中百分之四十。”謝紅秀道。
“據我所知,你的資金缺口至少在二十灣大洋以上,以現在長豐米號的價值估算,百分之四十的價格,大概需要十二萬左右,不知道我算的對不對?”陳淼略微沉思了一下說道。
“是的。”
“如果我要更多呢?”
“你想吞下我長豐米號?”謝紅秀臉色微微一變。
“如果,我沒有絕對的權力,如何幫你掃清長豐米號裡面的那些蛀蟲呢,他們可希望一直能夠敲骨吸髓,直到把長豐米號吸乾爲之?”陳淼笑呵呵道,“這個道理,我想陸夫人比我更明白。”
謝紅秀吸了一口氣,她沒想到對方對“長豐”米號的瞭解遠遠的超過他的預判,對方不是感興趣,而是有備而來。
“陸家那些人在夫人看來,難纏又不好對付,可對我來說,他們根本就不堪一擊。”陳淼道,“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十萬大洋,我替你擺平一切麻煩,陸夫人以爲如何?”
陳淼並不想落井下石,但他現在你能夠籌集到的資金就只有這麼多,如果對方死活不鬆口的話,那就只能放棄了。
買下“長豐”米號,他就不需要接觸別的米廠和收購其他米店了,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我如何能相信程先生呢?”謝紅秀經過了一番複雜的心裡鬥爭後,終於沒有擡腿走人,而是忍住心中的不忿,問道。
“夫人……”老凌嚇了一跳,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十二萬大洋就已經是賤賣了,對方只願意出十萬,這在之前,談都沒有談的必要,直接就拂袖走人了。
而現在謝紅秀居然忍住脾氣沒發作,很顯然,她已經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世宏,跟陸夫人重新介紹一下。”
“是,處座。”嚴世宏明白陳淼的意思,這是讓他告訴謝紅秀陳淼的真實身份。
“處座……”
謝紅秀和老凌聽到這個稱呼,都露出一絲無比驚訝的表情。
“陸夫人,在你面前的程先生,他也姓陳,不過不是‘前程’的程,而是‘耳東’陳的陳,他的真名叫做陳淼,不知道陸夫人可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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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紅秀搖了搖頭。
陳淼雖然名氣不小,可那是在76號內和情報界,外界對他所知並不多,他根本不像吳雲甫那樣的“惡人”,名聲在外,而謝紅秀這樣的婦人平常根本接觸不到,不認識,沒聽說過自然是正常的。
“陸夫人可聽說過76號?”
大名鼎鼎的“魔窟”76號,近一年來,那是傳遍整個租界乃是全國都知道,五六歲的小孩子都知道,謝紅秀怎麼會不知道?
普通老百姓對76號那是談之色變。
“我們陳先生,是76號督察處處長,你們陸家的事情,他一句話就能夠擺平。”嚴世宏道。
“啊?”
謝紅秀和老凌給嚇住了,她們怎麼也想不到陳淼會是這樣一個身份,雖然他們也算是見識過市面的有錢人,跟官面上也有關係。
但是他們很清楚,官面上的人,哪怕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想要整你,都不費什麼力氣。
這就是權力。
自古就有民不與官斗的說法,謝紅秀豈能不明白,自己這一次怕是真的是“引狼入室”了。
被76號的人盯上,那還有活路嗎?
“陳處長位高權重,怎麼看得上小婦人這點兒產業,還請您高擡貴手。”謝紅秀六神無主,只能第一時間想到求饒。
“陸夫人,陳某並非想要強取豪奪你亡夫給你們母子留下的基業,而是,就算我答應只要你百分之四十股份,你可以控股,陸家只怕也會逼你交出那一半兒來,到時候,你是交還是不交?”陳淼緩緩說道。
謝紅秀一愣,有些明悟。
“你把大部分股份給我,‘長豐’米號就由我說了算,陸家想要爲難你,他們就只有來找我了,我想他們還沒這個膽子,否則,我不介意給他們一個教訓。”陳淼道,“雖然你只剩下百分三十的股份,可這是實打實的,誰來拿不走的,而且,我控股‘長豐’米號肯定是要擴大經營的,只要掙錢的,而比你現在每天都在虧錢要強得多。”
謝紅秀心神稍定。
“如果陸夫人願意,可以繼續留在‘長豐’米號做事,夫人可以擔任總經理,老凌可以擔任助手或者其他職位都可以,同時還可以領一份薪水。”陳淼繼續說道,“我說的這些,都可以立下契約,夫人無須擔心我會隨意毀約。”
“陳處長說的可是真的?”謝紅秀猶豫了一下,問道。
“當然。”
“我想考慮一下,再給陳處長答覆嗎?”謝紅秀小心翼翼的問了一聲。
“當然可以,不過最好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給我答覆。”陳淼點了點頭。
“謝謝陳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