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雷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但是陳淼還是走不了了,他身上有槍傷,租界實施宵禁的政策。
這萬一在路上碰到巡邏的紅頭阿三,到了巡捕房,那就等於幫了陳明初的大忙了。
而且,他說自己在東方旅館開了一個房間,不過是隨口一說,他根本就沒有開什麼房間。
回法租界那個安全屋太遠了。
陳淼從早上起來,就在不停的奔波,他已經一天沒有休息了,一個身上有傷,還發着燒的人。
他能撐到這一會兒已經算是奇蹟了。
他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
“老蔡……”樑雪琴還想着給陳淼唱上兩曲,卻發現他早已在軟塌上耷這腦袋睡着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這裡過夜。
“琴老闆,這麼大的雨,今晚三哥還回去嗎?”
“老蔡,有乾淨的衣服嗎,舊的也行?”樑雪琴問道,她不能讓老蔡見到受傷的陳淼,這年頭,誰都不能相信。
“我懂,我懂……”老蔡小雞逐米般的點頭,樑雪琴在她這裡三年了,那追求她的男人能從這小閣樓排到大街上,唯獨對這陳淼是情有獨鍾。
在她看來,一個有情一個有意,這要是促成一樁良緣,也是一樁功德。
何況,這樑雪琴是自由身,又是憑的是才藝吃飯,又有這聽雪樓的老闆,他巴結還來不及呢。
……
這一覺睡的很香甜,連夢都沒做。
當陳淼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樑雪琴坐在對面的凳子上,一支胳膊支撐着腦袋,眼睛微閉着,顯然是一宿都在這裡陪着自己。
美人深恩,陳淼感覺自己內心的負罪感又加重了。
慢慢的坐起來,擡頭朝窗外看了一眼,這時候東方已經出現魚肚白了。
“你醒了?”
“嗯,我昨晚在你這兒這麼就睡着了?”陳淼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他都沒印象了。
這樣的事情還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
“嗯,你身上有傷,我沒敢動你。”樑雪琴解釋道。
“沒事兒,對了,我沒說什麼夢話吧?”
“當然說了呀,還跟我說,用送我一匹小馬,說是什麼歐洲馬中的貴族,說着說着你就睡着了。”樑雪琴站起來,俏皮的一笑道。
“嘿嘿,我那就是信口一說,你別當真呀,沒有別的吧。”陳淼尷尬的直撓頭,他知道這妮子故意的呢,這要是沒出陳明初這檔子事兒,送樑雪琴一匹小馬駒,問題不大,可現在,他連跑馬總會都不敢回去了。
“我讓老蔡給你準備了一套乾淨的衣服,你這一身出去的話,不合適。”樑雪琴站起來,手一指桌上的一套衣服說道。
“雪琴,還是你想的周到,這衣服,我會把錢給老蔡的,算是我買的。”陳淼也沒矯情,他的確需要一套乾淨的衣服,穿過來的衣服上沾染了污血。
“你轉過去一下,我換一下衣服?”
“有什麼,又不是沒看過……”樑雪琴雙頰緋紅,低着頭啐了一聲,但還是轉了過去。
“我在你這裡過了一宿,只怕這書場裡的人閒言閒語,到時候傳了出去,會壞了你的名聲?”這樑雪琴的的藥還真有效,這一.夜的功夫,居然沒那麼疼了。
“誰要是敢說,我就敢認,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樑雪琴倒是一點兒很硬氣的來了一句。
陳淼一個趔梗,唯有訕訕一笑:“我現在馬上就走,到時有人問起來,讓老蔡幫你打一個掩護,就說我昨晚就走了。”
陳淼將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正要收起來,被樑雪琴劈頭一手奪了過去:“你受了傷,自己都照顧不了,這些髒衣服放在我這裡吧,洗乾淨了,你過來拿。”
“雪琴,你這樣不太好吧,都是我的襯衣內褲什麼的……”
“你要是死在外面了,這套衣服就算是給我留個念想。”樑雪琴倔強的道。
“好吧,隨便你。”陳淼好一口氣沒回過神來,女人固執起來,別說九頭牛了,就是九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走了,怎麼這一晚上沒見到巧兒?”陳淼不打算待了,起身告辭。
“老顧這幾天身體不好,我讓她去照顧他了。”樑雪琴解釋道,杏兒是她的跟前的丫頭,老顧是她伴奏的三絃兒。
兩人合作多年,亦師亦友的關係。
“走了,別送。”陳淼直接就擡腳跨出了閣樓,他不敢回頭,怕自己心一軟忍不住再回去。
難怪古人說,溫柔鄉是英雄冢。
“三哥,昨晚休息的可好?”陳淼下樓來,就聽到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說老蔡,你走路沒聲音嗎,想要嚇死我嗎?”陳淼裝出一副受驚的模樣,撫摸胸口道。
“嚇唬您,我可沒這個膽子,您可是大名鼎鼎的三哥。”老蔡嘿嘿一笑,眼中透出一絲討好之意。
“這事不急,老蔡,我昨晚夜宿聽雪樓的事情,還請您代爲遮掩一二。”陳淼從袖口裡掏出一疊錢來,塞進了老蔡的手中道。
“哎喲,三哥,您說這話就見外了,您跟我們琴老闆那是什麼關係……”老蔡一見手中那鈔票上的綠色兒,立馬眉毛都笑彎了,這年頭,有幾個不愛鈔票?
……
滬西,極司菲爾路76號,汪僞特工總部所在地。(此時還未正式成立,但這個依附日寇的特務機關已經運行大半年了,惡名在外。)
大門是一座新修的牌樓,正中鐫刻藍底白字四個字“天下爲公”,兩側暗閣各按了一挺機槍,正對着大門外,形成一個交叉無死角的交叉火力點。
大門進去之後,是一片操場,主建築是一棟花園洋房,地上三層,地下一層,特務們習慣把它稱之爲高洋樓。
走上石階,中間是穿廊和扶梯,東首是會客室,會客室後面是交際室,然後是貯藏室和電話接線間,會客室的對面是餐廳,裡面有門直接通往會議室。
特工總部一共三位主任,一正兩副,但是二樓只有正主任丁默涵和副主任林世羣的辦公室和臥室。
另外一名副主任唐瑞民此刻身在南京,並不在此處辦公。
作爲剛剛投誠過來,就被任命爲科長的陳明初,除了受寵若驚之外,還有一絲誠惶誠恐。
“茅秘書,丁主任在嗎?”
“陳科長呀,林副主任在的,您有事兒嗎?”丁默涵的機要秘書茅子明站了起來微笑的一點頭。
“我有重要的事情向林主任彙報。”初來乍到,陳明初表現的似乎有些拘謹。
“您稍等,我進去請示一下。”茅子明起身離開自己的位置,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作爲丁默涵的秘書,他進辦公室是不需要敲門的。
不一會兒,茅子明出來,將陳明初請了進去。
“陳科長來了,快請坐,茅秘書,去泡一杯茶送進來。”丁默涵從座位上走過來,很是熱情的招呼一聲。
“丁主任,卑職是特來向您請罪,抓捕上海區的軍統分子失利……”陳明初垂手站立,一副拘謹的模樣。
“陳科長,這件事跟你沒關係,我已經瞭解了,是工部局警務處的高級管理人員走漏了風聲,才讓這些人走脫了。”丁默涵呵呵一笑,安撫道。
“感謝丁主任寬宏大量。”
“對了,那個陳淼有消息嗎?”丁默涵拉着陳明初在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做了下來,詢問道。
“昨天晚上八點鐘左右,有人說看到他出現在滬西的榮盛賭檔,等我們的人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陳明初道,“現場的人說,他只用了半個小時不到,就贏了上千塊走了。”
“此人的賭術這麼厲害?”
“是的,反正我跟他麻將,從來沒贏過,這個人謹慎,膽小,好賭,他在上海區雖然地位不高,可位置卻十分重要,而且他掌握着軍統上海區唯一一部密碼機,所有機密電文的破譯都必須經過他,可以說,誰掌握了他,就等於掌握了軍統上海區跟局本部的聯絡,所以,卑職纔想在第一時間將此人拿下,可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這個不怪你,那只是一個意外。”丁默涵擺了擺手,臉上流露出一絲意動之色道,“這個陳淼還真是個人才,以你對他的瞭解,還有什麼方法能找到他?”
“或許有一個。”陳明初聽出來了,丁默涵對陳淼感興趣了,想拉攏過來,其實這也是他的想法。
“說來聽聽?”
“陳淼除了好賭之外,還喜歡逛書場,平日有空就去書場坐一坐,去的最多的是邑廟的一個書場,叫聽雪樓,聽說他跟聽雪樓的老闆樑雪琴關係非同一般。”陳明初道。
“可是那享譽上海灘的評彈皇后樑雪琴?”丁默涵蟹殼臉上一雙綠豆大的小眼睛一亮,兩眼放光道。
“沒錯,就是這個評彈皇后樑雪琴,丁主任您也知道?”
“我聽說這個樑雪琴可是色藝雙絕,陳淼一個賭徒怎麼跟她扯上關係了?”丁默涵露出一絲濃烈興趣的表情。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是從兩年前才從南京調到上海的,在這之前,就聽人說她們的關係不一般。”陳明初道,“但是聽手下偶爾提到,追求樑雪琴的不乏商界鉅子和政界要人,但那些人見都見不到,而陳淼可以隨時隨地的見到。”
“這倒是有意思了,一個賭徒居然贏得評彈皇后的青睞,這個陳淼身到底有什麼吸引她的呢?”丁默涵忽然好奇了。
“丁主任,卑職覺得,這個樑雪琴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說不定就能把陳淼引出來。”陳明初建議道。
丁默涵微微一點頭,如果其他辦法行不通的話,這倒是一個辦法,自古都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相信只要是人都有軟肋,這個樑雪琴說不定就是陳淼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