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這個疑惑,陳淼一直等到下班時間,還親自去了一趟高洋樓,夏仲鳴還是那句冷冰冰的一句:“主任不在。”
陳淼真是無奈,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這位爺了,他怎麼總對自己擺着一張臭臉呢?
有機會問一問唐克明這小子去,傅葉文還是算了,這傢伙別看對誰都不錯,可是骨子裡都保持距離感呢。
這種人戒備心比較重,心裡藏着事兒呢。
晚上下班,陳淼一個人的話,就到食堂隨便對付一下,有時候,韓老四和盧葦陪他,就讓食堂的師傅炒幾個菜。
一個人吃飯是常態。
他對吃這方面還真不太講究,能填飽肚子,至於味道,過得去就行,這年頭,大多數人其實都是餓着肚子的。
“三哥,怎麼一個人吃飯,韓老四和盧葦兄弟呢?”陳淼打了飯菜,正要吃呢,吳天霖從門口進來了。
整個76號,像他這樣天天吃食堂的“科長”級別的人只怕是絕無僅有了。
但是,好處是自從他天天來食堂吃飯,這食堂的飯菜水平明顯提高了,而且還翻花樣來了,短斤少兩的也少了。
所以,來食堂吃飯的76號的底層特務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陳淼現在是管着食品衛生安全,而且就算他這個安保副組長撤了,人家還是督察室的副主任,也有督察之權,食堂的那些傢伙們敢再向以前那樣貪污和糊弄嗎?
敢拿槍指着美女蛇張露,揍了行動科科長,甚至還住進徐妖精樓下的男人,誰見了不犯怵?
生怕陳淼吃了不滿意,直接找他們麻煩,到時候,他們就該哭了。
所以,陳淼來吃飯,自然當爺供着。
這不,食堂的大師傅,提溜着一瓶酒,還有一盤豬頭肉過來了。
“陳科長,剛滷的豬頭肉,切了一塊,送來給您嚐嚐。”大師傅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容,“這酒是昨天……”
“你有心了,放着吧,去給我再拿一副碗筷過來。”陳淼點了點頭,入鄉隨俗,在76號,你得按照人家的規則行事,“再給我抄兩個熱菜過來,水煮剝皮花生有沒有,來點兒,好下酒。”
“有,有,您和吳組長稍等,馬上就送上來。”大師傅忙道。
“三哥,您行呀,這老賈頭可是連我們唐科長都愛搭不理的,對您,那可真是畢恭畢敬呢。”吳天霖豎起大拇指,驚歎道。
“說事兒。”
“老袁答應了,五千大洋,今天晚上八點,兆豐總會,一手交錢,一手交底片。”吳天霖道。
“這地方你選的,還是他選的?”陳淼皺眉問道,兆豐總會那是潘三鑫的地盤兒,是一家會員制的賭場以及娛樂場所,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是老袁選的,學生覺得兆豐總會的老闆也算是自己人,那邊交易的話會安全一些。”
“你還不怕自己身份被袁顯知道嗎?”陳淼道,“換個地方,百樂門或者仙樂斯都行,別看袁顯是個商人,但他可不會乖乖的把錢給你。”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三哥。”吳天霖點了點頭。
“多帶點人,帶上宋雲萍。”陳淼吩咐道。
“明白。”
“先吃飯吧,吃飽飯纔有力氣幹活。”陳淼淡淡的一聲。
……
陳淼在食堂跟吳天霖吃完飯就華邨的家了,徐婉兒居然破天荒的晚上在家,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喝酒。
“陳科長,過來陪我喝一杯?”徐婉兒穿着開叉的旗袍,勾勒出婀娜的曲線,優雅的背靠沙發,酒杯中的酒液鮮紅如血。
“沒興趣。”
“陳科長是對人沒興趣,還是對酒沒興趣?”徐婉兒一擡頭,巧笑嫣兮問道。
“都沒興趣!”陳淼換了拖鞋,直接走向自己的書房,樓下客廳算是公共區域,徐婉兒在客廳呢喝酒,這是她的自由。
“咯咯,那不知道陳科長對什麼樣的女人感興趣呢,莫非還是那評彈皇后樑雪琴?”徐婉兒笑道。
陳淼根本沒理徐婉兒的譏諷,掏出鑰匙準備打開書房門。
“沒情趣,真不知道樑雪琴怎麼看上你這樣一個男人的。”聽到“呯”的一聲關門的聲音,徐婉兒不由的露出一抹鄙夷的表情。
……
袁公館·書房。
“什麼,交易地點改到仙樂斯了,好,你馬上帶人過去,我知道了。”袁顯放下電話機,一臉的陰鷙。
臨時把交易的地點改到仙樂斯歌舞廳,仙樂斯是英國人跛腳沙遜的場子,那不是他能左右的地方。
這筆錢他本來不但不想給,還想把人引到兆豐總會,讓後一舉把人抓住,但是沒想到對方很狡猾,居然看穿了他的佈置。
“丁兄,深夜打擾,不好意思,有件事想拜託你一下……”袁顯越想越覺得不甘心,拿起桌上的電話機,撥通了一個私人號碼。
“老袁,你說的這個事兒,我只能私下裡找人幫你調查,但能不能有結果,我也不敢保證。”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咳嗽的聲音。
“沒關係,多謝丁兄了。”
“客氣了,老袁。”
“老丁,來,把藥喝了吧,你這個病,醫生讓你少抽點兒煙土,少近女色,你就就是不聽……”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呵斥的聲音傳來。
……
第二天一早,陳淼上班剛到檔案庫辦公室,吳天霖就面帶喜色的在那裡等他了,他的辦公桌上海擺放着一個木頭做的小盒子。
“三哥,成了。”吳天霖滿臉燦爛的笑容,走過去,伸手打開盒子,獻寶似的道,“五千大洋折算成黃金,都在這裡了。”
五千銀元,按照市面金條兌換銀元的匯率,大概是十六根大黃魚。
陳淼直接從盒子裡裡面掏出六根大黃魚出來,遞給吳天霖道:“拿去給弟兄們分了,跟我辦事兒,總不能虧待了弟兄們。”
“謝謝三哥。”吳天霖激動的道,這種敲詐勒索的事兒,想來是長官拿大頭的,因爲出了事,長官是要出來頂雷的,至於長官分給下面多少,就看長官的心情了。
但像陳淼這樣出手闊綽的,實在是太少見了,六根大黃魚,吳天霖自己留下一半兒,剩下的一半兒分給下面辦事的人,這已經是相當豐厚了。
“跟我做事,由我一口肉,就有弟兄們一口湯,絕不會讓弟兄們餓着的。”陳淼合上裝金條的盒子道,“不過,這事兒,決不能外傳,聽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吳天霖怎麼會不明白,這是私活兒,而且還是敲詐的袁顯,袁顯跟丁默涵關係可是不錯呢。
這事兒要是捅出去,那袁顯找上門來,可就不好看了。
“去吧,替我多看着點兒,有什麼事情,立刻彙報。”陳淼一努嘴,吩咐道。
“是。”
……
陳淼坐下來,看着這裝金條的盒子,思考了一會兒,站起來,將盒子一把抱了起來,直奔高洋樓而去。
林世羣來76號了,他看到張魯開車送他進來的,這一刻應該就在辦公室。
“莊秘書,煩請通稟主任一聲,陳淼求見。”看到秘書室值班的是莊瑩的時候,陳淼不由的鬆了一口氣,不用面對夏仲鳴那張臉了。
“好的,陳科長稍等。”莊瑩優雅的站了起來,走過去,敲開了門,進去後,沒過多久出來道,“陳科長,主任請你進去。”
“多謝。”
“三水,你這一大早的就來見我,有事嗎?”林世羣正在整理文件,看見陳淼進來,微微一擡頭招呼一聲。
“主任,這裡面是十根大黃魚。”陳淼將盒子放在辦公桌上,對林世羣解釋道。
“三水,我不是跟你說過,宋雲萍給你的,那就是你的,我這個做上司的,難道還能要下屬的錢不成,拿回去。”林世羣臉往下一拉,斷然拒絕道。
“主任,這不是宋雲萍給的。”陳淼頓了一下道,“本來昨天就要跟您彙報的,但是夏秘書說您不在,所以,今天一早,我就來向您彙報了。”
“到底什麼事兒?”林世羣驚訝的問道。
陳淼鄭重的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主任不是默許屬下暗中照拂聽雪樓的琴老闆嘛,我就拍了吳天霖做這件事,他每天都向我彙報一次,前天晚上下班之前,吳天霖來找到我……”
“你用這些照片敲詐了袁顯五千大洋?”林世羣大吃一驚,這事兒,他還真是一點兒風聲都沒收到。
“袁顯爲了保住自己的名聲,只有花錢消災,不過,他並不知道是何人所爲,五千大洋,折算成大黃魚十六根,我自己留下六根,剩下的十根都在這裡了。”陳淼解釋道。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袁顯若是知道是你所爲的話,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林世羣吸了一口氣道。
“這件事,只有我,吳天霖還有主任您知道全部情況,其他人並不完全知情,而且袁顯就算知道又如何,他有證據嗎?”陳淼鎮定的說道。
“你確定,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當然,做這種事兒,怎麼可能給對方找到自己的線索呢?”陳淼點了點頭道,“還有,袁顯心甘情願的花錢消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講。“
“袁顯通過賓至如歸樓的錢佑冰,想要買下聽雪樓,達到脅迫樑雪琴的目的,這個時候,如果爆出自己袁傑騷擾聽雪樓的醜聞,一旦被我知曉,可能會出手幫樑雪琴,到那個是時候,他的算計就落空了。”陳淼分析道。
“嗯,有道理。”
“但是,袁顯想要買下聽雪樓,註定繞不過屬下。”陳淼將鍾國偉給他發的律師函取了出來,“這是聽雪樓的虞老闆全權委託的律師鍾國偉昨天給我發來的律師函,三年前,樑雪琴在跟虞老闆簽訂轉讓三成股份的時候,協議上明確規定了,一旦虞老闆有出售聽雪樓的意圖,樑雪琴有優先購買權,而樑雪琴如果主動放棄優先購買權,必須在當初簽訂協議的見證人之下,寫一份放棄優先購買權的聲明書,否則,後續的交易將被判定爲違反協議,樑雪琴可以以此起訴虞老闆,賠償三倍損失!而屬下正是見證人之一。”
“原來如此。”林世羣聽明白了,“這麼說,如果你在期限內不出現的話,就視爲自動放棄,然後樑雪琴簽下放棄優先購買權的聲明書,那袁顯就可以買下聽雪樓了?”
“是的,但樑雪琴依舊會根據協議佔有一定的股份,但是這樣一來,除非她主動放棄這部分股權,那她就只有受制於袁氏父子了。”陳淼道。
“那你有什麼想法?”
“雖然我是過去協議的見證人,但如今跟樑雪琴以及聽雪樓毫無關係,屬下覺得去和不去都沒有什麼必要了,還是不去爲好,反正我去了,也改變不了結局。”陳淼道。
“你不想幫樑小姐買下聽雪樓嗎?”
“我們已經毫無關係了,我爲什麼要幫她,就算我想幫,她也不會要,也更不會領我的情,何必呢?”陳淼解釋道。
林世羣思索了一下,微微一笑道:“買下聽雪樓一共需要五萬大洋,樑小姐手裡大概有三萬五左右,這十根金條,加你手上的六根,袁顯賠償你的五千,在家你分得的兩萬法幣,你再湊一下,足夠了。”
“主任,您的意思是?”陳淼心中一突,林世羣這是想要做什麼?
“三水,這對你來說,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女人嘛,是需要哄的,相信樑小姐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林世羣嘿嘿一笑道,“這就當時我對你的一次考驗。”
陳淼心裡咯噔了一下,一股寒意直接從尾椎骨衝上了頭頂百會穴,他的打算逼樑雪琴離開上海的意圖被林世羣是看穿了。
這個老奸巨猾的笑面虎。
“主任,您這不是爲難我嘛?”陳淼苦着臉道,“我跟樑小姐什麼情況,您還不知道,理念上的不合,可不是耍是什麼小性子,這怎麼哄得了?”
“三水,女人有時候也不能太慣着了,樑小姐不過是一時未能理解,這還需要你的開導,如果我們對那些重慶分子一味的捕殺的話,而不是以感化和轉化爲主的話,那76號又怎麼能夠發展壯大?”林世羣道。
陳淼居然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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