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道:“此外,魏醜夫此人,雖然只是個男寵,你也要好生籠絡。還有,我聽說和氏璧似乎落在趙國,你派人去好好打探。你若能夠在這三件事上,得到太后的歡心,那麼離太子之位,會更近一步。”
嬴柱一揖到底:“多謝母親。”
唐棣道:“謝我有什麼用,真正能夠爲你做主的,是你的父王!”
嬴柱道:“母后的意思是,兒臣將這三件事,稟告父王,得到父王的支持?”
唐棣道:“記住,對這件事,我一無所知。”
嬴柱敬佩道:“是,母親。”
此時,章臺宮後院銀杏樹下,也在進行着一場對話。
羋月召來庸芮對坐,一邊弈六博棋,一邊問他:“庸芮啊,這國相之位,你真的不接?”
庸芮道:“臣說過,臣與太后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才能彼此安全。這國相之位,離太后太近,權勢太大,這就不安全了。臣這一輩子,做到這個上大夫足夠了。”
羋月呵呵一笑,指指他,卻也無奈:“你啊,你啊!”
庸芮道:“太后,最近有沒有人在太后耳邊議立太子之事啊?”
羋月道:“有啊,不少人呢,今天連大王都親自來遊說了。”
庸芮道:“那太后爲何不肯答應呢?”
羋月道:“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理所應當’要落到誰頭上的。大秦走過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哪有幾個人的王位,是‘理所應當’落在頭上的?凡是這樣的君王,不是庸君,就是禍害!”
庸芮道:“有人說,太后不願意立公子柱爲太子,是有心扶立涇陽君?”
羋月詫異道:“芾?呵呵呵,有才之人,豈是要人扶立的?要人扶立的,國家交到他的手裡,也堪憂啊!”
庸芮見她說話,忽然道:“呵呵,太后,臣要牽你的魚了!”
羋月大驚:“哎,我看看……庸芮啊你真狡猾,居然引我分神,偷我的棋子!”
庸芮道:“呵呵,這年頭還有什麼事能夠讓太后分神,那不是笑話嘛!老臣不信。”
羋月哼了一聲:“你啊,你這張嘴,善能巧辯,從來不管左右,那道理全是你的。”
三個月後,羋月看着眼前的羋葉,吃驚地問:“你說,你喜歡子柱?”
羋葉扭捏道:“姑祖母——”
羋月目光銳利地看着羋葉:“你想嫁給他?”
羋葉雖然害羞低頭,但還是勇敢地點了點頭。
羋月道:“你嫁給他,是不是以爲他將來會做秦王,你就可以成爲王后?”
羋葉吃驚地擡頭道:“姑祖母,您怎麼會這麼想呢?我是真的喜歡他啊!”
羋月道:“你就沒有考慮過,若是他將來做不成國君呢?”
羋葉低着頭,輕輕地說:“就算他不做國君,他也是安國君,我與他一生富貴無憂。”
羋月道:“葉兒,你擡頭看着我。你如果想當王后,姑祖母可以成全你,但並不一定要嫁給子柱。”
羋葉急了:“姑祖母,我只想嫁給他,我纔不管他將來如何呢!”
羋月看着羋葉清澈的眼睛,笑了起來:“你沒這麼想,可有人這麼想。”
羋葉倔強地說:“我不管誰怎麼想,我只想嫁給我喜歡的男人,這又有什麼錯?”
羋月看着羋葉天真的面龐,她和她的弟弟所生的所有子輩、孫輩中,只有這個侄孫女的面容,酷似她的生母向氏。也因此她對羋葉格外寵愛,千依百順。
她只願她這輩子,只在這張臉上看到笑容,看到幸福,看到歡樂,她不願意這張臉上再有憂愁,有痛苦,甚至是淚水。
這樣的一張臉,已經讓她寵了這麼多年,如今,更讓她不忍心拒絕她提出的任何事。罷罷罷,不管那個人有什麼圖謀,有自己在,他只能對她好。
看着羋葉的臉,羋月心中酸楚,口中卻緩緩地說:“好,葉兒,姑祖母答應過你,要讓你一生歡喜無憂。你記住自己說的話,你只想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你求的不是王后之位,權勢風光。那麼,我就成全於你,但是從今開始,你也休想到我面前,開口爲子柱謀求權力。你可能做到?”
羋葉想了想,還是點點頭道:“姑祖母,我答應您,我說到做到。”
羋月慈祥地笑了笑道:“傻孩子,還叫我姑祖母嗎?”
羋葉羞紅了臉,撲到羋月的懷中羞澀地叫道:“祖母——”
太后下旨,賜華陽君孫女羋葉爲安國君夫人。旨意一下,朝中頓時有了許多異動。
魏冉聞聽此事,匆匆來見:“阿姊。”
羋月道:“冉弟來了,坐吧。”
魏冉道:“我聽說阿姊想把葉兒許配給安國君。”
羋月道:“是啊,你以爲如何?”
魏冉坐下道:“阿姊是想立安國君爲太子嗎?”
羋月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魏冉道:“阿姊這麼做,不是很明顯嗎?”
羋月道:“有什麼明顯的?我只是成全一對小兒女的婚事,與儲位何干?你們想多了。”
魏冉道:“阿姊對葉兒的寵愛,人所共知。安國君娶了葉兒,等於得到了華陽君爲援助,那麼阿姊原來的考慮豈不是……”
羋月道:“我原來的考慮,也不是完全把安國君排除在外,他畢竟是子稷的親生兒子。但大位不是理所應當就要落在什麼人的頭上,我只是想看看,誰更適合坐這個位子。”
魏冉道:“但上位者的一個舉動往往給臣子們以暗示,會讓他們在私底下進行更多的選擇。如果坐到某一邊的臣子們太多了,他們就會左右君王的選擇。”
羋月沒有跟他爭辯,轉了話題道:“你還記不記得母親的樣子?”
魏冉猝不及防,一時沒回過神:“母親?你怎麼會忽然想到她?”
羋月道:“你還記得嗎?”
魏冉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不記得了,我當時太小。”
羋月輕嘆道:“是啊,你當時還太少,戎弟也太小,你們都不記得了……”
魏冉道:“阿姊是想起母親了嗎?”
羋月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格外寵愛葉兒嗎?葉兒長得很像她……”
魏冉“啊”了一聲:“我倒沒有注意,回頭再仔細看看她的樣子……”
羋月道:“葉兒來求我,說她想嫁給子柱。我不想在這一張臉上再看到傷心,再看到淚水,那一刻我沒能夠堅持住,答應了她。可這並不代表什麼。葉兒很懂事,她遠比我想象的更聰明更有決斷,我很欣慰。就算這一個舉動給了某些人某些暗示,或者影響到了什麼,這點些微的代價,我也不在乎。”
魏冉沉默了。
羋月道:“你去吧。葉兒的婚禮,你這個叔祖,要好好地爲她祝福。”
魏冉道:“是。”
鼓樂聲中,酒宴正酣,羋戎樂呵呵地一個個席位敬酒,羣臣皆是滿臉堆歡,向他道喜。
羋戎敬完酒,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他的席位與魏冉的正挨着,卻見魏冉正在大口灌酒。
羋戎道:“冉弟,猛酒傷身,慢些喝,我們都上了年紀了,不要太逞強。”
魏冉微微冷笑道:“兄長這一路敬下來,喝的酒也不少啊,豈不更傷身?”
羋戎一怔道:“喂,你怎麼了?”
魏冉道:“我是爲您高興啊,您如今成爲安國君的嶽祖父,與大王親上加親,豈不是可喜可賀啊!”
羋戎不悅,左右看了看,見衆人都在酣飲中,於是壓低了聲音道:“冉弟,我作爲兄長,不知道今天說句話,你還能不能聽得進去?”
魏冉道:“還請兄長指教。”
羋戎欲言又止,放下酒爵長嘆道:“雖然我功勞不及你,地位也不及你,這些年來,大秦只見你站在朝堂,指手畫腳,可謂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我有一句話還是想勸勸你……”
魏冉道:“勸我什麼?”
羋戎道:“大秦畢竟是嬴氏天下,我們畢竟是嬴家臣子,就算是大王的舅父,在大王面前也要恭敬三分,不要一味剛愎自用,狂妄自大。”
魏冉斜眼看着羋戎,冷笑道:“你只記得你是臣子,卻忘記你自己到底應該是誰的臣子。你我一身富貴權勢,到底是從誰的身上來?量小眼淺,捨本逐末,這纔是爲什麼你身爲兄長,地位權勢卻不及我的緣故。”
羋戎大怒道:“哼,忠言逆耳,不知進退。”
魏冉也站起來道:“哼,首鼠兩端,不知所謂。”
庸芮見兄弟倆似有不和,連忙端着杯子過來打圓場道:“穰侯、華陽君,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您兄弟二位可不要爲灌酒逞量,慪氣着惱,不然那可就是笑話了,呵呵,呵呵……”
魏冉放下酒爵,冷笑一聲道:“這裡氣息太濁,我出去透透氣。”說着,大步走了出去。
庸芮看着羋戎,故作失言狀:“這——呵呵,想是我說錯話了,穰侯惱了我,華陽君,抱歉,抱歉。”
羋戎勉強笑了笑道:“庸大夫,與你無關,我這個弟弟向來氣性大。來來來,我們再喝一杯。”
庸芮道:“好好好,請請請!”
一場歡宴重又開始,那些隱藏於潛流之下的鋒芒,似乎都被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