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胸口中劍,不可置信地看着羋茵,一張口,鮮血涌出,卻仍然勸說:“公主,我是怕您出事,我怕國相會……”她朝羋茵伸出手,卻夠不到羋茵,就這麼原地倒下,眼睛卻仍然看着羋茵沒有合上。
羋茵退後一步,看向小雀的眼神有一剎那的後悔,轉瞬卻又硬起心腸,染血的劍鋒指向羋月:“我的耐心可沒有多少,你若不說出黃歇的下落,我現在就殺了你。”
羋月冷冷地道:“你不會殺我的,因爲你不甘心!”
羋茵已經有些瘋狂:“我現在沒有耐心再聽你胡扯。要是黃歇不來,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羋月看着羋茵的眼神,搖頭道:“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羋茵獰笑:“我瘋了嗎?哈哈哈,你要不說,我會讓你嚐嚐世間最痛苦的事,讓你嚐嚐變成瘋子的滋味……”
羋月鎮定地道:“你不會的。”
羋茵叫道:“你真以爲你這個質子之母的身份能保得住你嗎?你以爲有燕易後庇護你,我就不敢動手嗎?哼,我殺了你,正合了八妹妹心願。難道燕易後會把你的性命,看得比她兒子的王位還重要嗎?”
羋月搖頭:“不,你會讓我活下去的。”
羋茵失笑:“我,哈?你以爲我會對你手軟?”
羋月看着羋茵,道:“你爲了活下去,拋棄了太多的尊嚴和人格,做了太多扭曲心智的事情。只怕午夜夢迴,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敢面對了。雖然你今日錦衣玉食,可是你已經不知道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所以你想從我身上找到平衡,從我的落魄中得到滿足,從折磨我中得到對自己的肯定。如果我不在了,你找誰去抒發你的張揚,你找誰去映襯你的得意呢?”
羋茵點頭:“你說得不錯。既然知道你的命對我來說是什麼,爲什麼不求求我?說不定我開心了,一腳踩在你的臉上,會踩得輕一點呢?”
羋月看着死不瞑目的小雀,輕嘆:“從小你的爲人就是欺軟怕硬,趨奉起強者來沒有底線,作踐起弱者來沒有憐憫,求你除了讓你更得意更惡毒以外,只怕沒有什麼別的用處。殺死小雀,不是因爲她今日自作主張,而是她看過你最卑微最不堪時的樣子,哪怕她對你忠心耿耿,哪怕她對你有救命之恩,可是你對她卻是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只可惜,你卻不知道,你殺死的,是這世間唯一真摯待你,疼惜你,對你不離不棄的真心人……殺了她以後,你在這世間,可真的就成了孤苦伶仃的瘋子了……”
羋茵被她說得簡直要發狂了:“好、好、好……本來我今天並不想動你,可這是你自己找的……”
羋茵上前一步,劍指羋月,正想動手。忽然,一個侍女捧着帛書匆匆而入:“夫人……”卻看到小雀的屍體,嚇得失聲驚叫:“啊……”
羋茵沒好氣地問:“嚷什麼!我不是吩咐過,誰也不許進來嗎?”
那侍女戰戰兢兢地託着帛書跪下:“有人送了一封信來。”
羋茵接過帛書展開一看,得意地笑起來,把帛書抖開在羋月面前一晃:“你知道這是誰給我的信嗎?是子歇寫給我的信呢。哈哈哈,你說我孤苦伶仃,我告訴你,我有子歇了,我會比你們都幸福。我怎麼可能孤苦伶仃?這世間爲我拜倒的男人,不要太多,哈哈哈……你纔是孤魂野鬼,你纔會孤苦伶仃……”
她縱聲狂笑,嚇得那侍女魂不附體。
她一邊笑着,一邊揚着帛書,手握着劍,就這麼走了。
衆侍女隨着她匆匆而去。
地面上,只剩下小雀扭曲僵直的屍體,一動不動。過得片刻,來了兩個雜役,將小雀擡了出去。
羋月看着地上的血,輕嘆一聲。羋茵,已經徹底不可救藥了。
羋茵回了房間,扔下劍,將帛書握在心口,甜甜地入夢了。
直到次日清晨,侍女跪在席前,輕聲呼喚,她才伸了個懶腰,睡眼矇矓地由着侍女服侍,給她淨了臉,扶她起身,穿上衣服。
只是今天這侍女服侍得不管哪兒都讓她有些不順,不由得半閉着眼睛,不耐煩地甩了甩手,口中喃喃地道:“小雀,你今天怎麼這般不經心,水不夠溫,衣服也沒焐暖?”
這麼一說,忽然室內寂靜無聲,正在侍候她的侍女都沒有繼續動作了。她睜開眼睛,前面跪了一地的侍女,仔細看去,卻哪一個都不是小雀。
她皺眉問道:“怎麼回事,小雀呢?”
伏在她面前的侍女顫抖着答道:“小雀姐姐……昨夜,已經被夫人您親手處死了啊!”
羋茵忽然只覺得腦袋被什麼劈中了似的,頭頓時一陣抽痛。她捂着頭,跌坐在地,一時無法迴應,好半晌,才慢慢平復下來,昨日之事,一點點想起。她只覺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往日她若是衝動做錯了什麼事,當她後悔的時候,總有小雀會安慰她,勸說她,告訴她都是對方的錯,她做得完全對,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要放寬心,別想太多,一切都由她來料理後續之事。
可是,如今,她不在了。
不,她想,她並不感覺傷心,只是有些茫然。她並不爲小雀的死而痛苦,她只是覺得遺憾。於她來說,小雀如同空氣和微塵一樣,如同手邊的工具,如此理所當然地存在,如此順手適用,讓她忽然感覺,她其實還有繼續留下的價值的,少了她,她的生活會有些麻煩。
可是很快,她就感覺到,失去小雀,並不僅僅只是麻煩了。緊接着,她用朝食,發現朝食不合口。若換了往日,她必要發脾氣,而小雀必會想辦法,可是她不在了,無可奈何之下,她也只能忍了,隨意吃了幾口,便放下了。
然後,她決定不再想這個人。只不過是個侍女而已,要多少有多少。瞧瞧跪在她腳邊的那些侍女,她只要隨意一指,就會有人用盡全力來奉承她,討她喜歡。小雀也不過是運氣好,得她賞識早,讓她習慣了她的存在罷了。
她決定去想更令她高興的事情。她又拿出那張帛書,今天下午,黃歇會來,他會爲了羋月而來,而向她低頭,由她擺佈。一想到這個,她又不禁興奮起來,想着如今要在他面前,顯示自己的美,顯示自己的威風。她要讓羋月眼睜睜看着她得意,看着她把她的男人抓到手心裡。
她頓時來了精神,吆喝着讓侍女們給她拿衣服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來得匆忙,這一趟出來,雖然緊接着也有兩個衣箱和一堆侍女隨後到來,但是她卻挑不出稱心的衣服。侍女們來回多少次,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翻遍了,她一件件地試,卻是哪一件也不合適。她大發脾氣,把衣服都砸在侍女們的頭上、臉上。可是這些愚蠢的侍女,真是沒有一個合她心意的,一點建議也沒有,只一味地說好,明明每件衣服都有不足,但在她們眼中,都是一樣地好,根本就是在說謊。
她只有忍着氣,自己勉強挑了一件,又叫侍女給她梳一個漂亮的髮髻。可此時纔是最令她惱火的時候。那些侍女笨得讓她無法忍耐,不但抓得她頭皮生疼,而且讓她僵着脖子老半天,梳來梳去,髮型卻是越梳越醜,醜得讓她無法邁出這個門去讓黃歇看到。
羋茵大發脾氣,憤怒得無以復加。折騰來折騰去,總算在與黃歇約定的時間之前,由一個巧手的女婢,給她梳了一個勉勉強強的髮型。那女婢輕聲軟語,有一張巧舌,且動作又輕,心思又巧。她也折騰得懶怠了,及至最終梳妝敷粉完畢,她才紆尊降貴地瞟向那女婢道:“你梳得不錯,以後就留在我身邊服侍吧,你叫什麼名字?”
那婢女本是個二等的梳頭婢,只是素日懷着心思,處處注意,今日終於得以出頭,當下大喜,忙磕頭道:“奴婢黃鸝,多謝夫人。”
羋茵皺了皺眉頭,道:“這名字有些拗口,給你改個名字,從現在起,你便叫小雀吧。”
那黃鸝心中一驚。她自然知道夫人原來的寵婢小雀,昨日便由夫人親手刺死,心中隱隱覺得不祥,但又不敢違拗,反而滿臉感激地朝着羋茵跪下磕頭:“多謝夫人賜名,奴婢現在就改叫小雀了。”
羋茵嗯了一聲,由那新的“小雀”爲她披上外袍,心中朦朧地想,不過一個婢女罷了,死了就死了。願意服侍我的婢女多了,似“小雀”這種婢女,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