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跑上船頭甲板,凌寧手持望遠鏡,指着航線側前方,遠處一片模糊帆影:
“看!”
衆人紛紛舉起望遠鏡朝那邊看去,遠處海天之際,幾艘體量不算小的海船時隱時現,雙方距離相隔還很遠,如果不是用高倍望遠鏡,幾乎看不出來是船。
“是中國式的硬帆……好像是廣船或者福船,這個我分不太清楚。”
王若彬不在船上,凌寧對這些只是稍有涉獵,而且隔的太遠,更加不易分辨。但能看得出來,數量不少。
“曉東,開下雷達,看看對方有多少船。”
瓊海號此時的速度並不快,黃曉東是採取了最省油的航行法,雷達也並未開啓,否則大概能早點發現。
現在當然顧不上節約了,黃曉東很快開啓船用雷達,雷達波掃描片刻之後,熒光屏上顯示出若干光點。
“七……九……我靠!光大的就超過十五艘了,還有許多小點子,數都數不清。”
解席發出咒罵聲,龐雨則和旁邊凌寧對望一眼,兩人眼中都顯出不可思議。
“居然被伏擊了?對方怎麼知道我們的出兵日期和路線?”
各人反應不一,但作爲這隻小部隊的最高指揮官,王海陽的反應卻很簡單:
“全體警戒,準備戰鬥!”
船上各處立即響起尖厲的哨子聲,那是各班班長在集結士兵。瓊海號經過戰鬥改裝後,船上各處堆放了若干沙包,平時作爲射擊掩體,必要時還可以用沙子來滅火。
船身中部,三門火炮都被架了起來。這次他們擁有能夠直射的長身管火炮,還配備了燃燒彈,敵人都是木船,來再多也不怕。
——確實沒什麼可怕的,只要瓊海號的油料充足,在這個時代的海面上,沒有任何船隻能與它做對手。就算現在這種情況,只要這邊掉頭加速,那些帆船根本追不上。
不過王海陽顯然沒有退讓的意思,這一船上都是武裝人員,本來就出兵去打仗的,要是遠遠看到帆影就逃跑,那他們以後乾脆別出海了。
瓊海號依然保持原有航向堅定向前,速度還略略加快了一些。
隨着時間推移,雙方漸漸接近,很快,便進入到彼此都能用肉眼看見的範圍。而隨着望遠鏡中景象漸漸清晰,瓊海號上衆人的心情也從開始的緊張,漸漸轉化爲……詫異。
“他們……在自相殘殺?”
——這邊瓊海號做好了一切戰鬥準備,原以爲會面臨一場大東溝式的遭遇戰,沒想到對面那十多艘大船卻根本沒有象這邊預料的那樣:排成陣列嚴陣以待,而是彼此糾纏混雜在一起,正在相互廝殺。
船上船下,到處瀰漫着老式銅炮以及火繩槍發射時的煙霧,火球火箭在船和船之間來回飛竄,而比這些火器更加耀眼的,則是無數雪練般閃耀的刀光,以及隨之飛濺出的血光。
雖然隔了很遠,這邊依然能隱約聽到從那邊戰場上傳來的怒吼與慘叫之聲,從望遠鏡中更是可以清晰看到被斬斷的肢體甚至人頭滾入大海,看來不是在做戲。對面不是一支船隊而是兩支,而且彼此之間打得正歡。
這邊衆人不約而同都舒了一口氣,看來不是中埋伏,只是巧遇而已。解席剛剛接通了電臺,原打算提醒主基地小心突襲的,此時也暫停了動作,轉頭看向那邊。
“這唱得是哪一齣?”
“打劫啦,海盜船打劫商船而已,這一時期南海上常見的劇目啦,我們有幸看到一場真實表演。”
三排的一班長敖薩揚扶一扶鼻樑上眼鏡,輕聲開口。他是臺灣宜蘭人,國語中總帶着一股子閩南腔。在他的提醒下,大家也漸漸分辨出形勢:果然是一羣體型較小的廣船正在圍攻四艘較大的雙桅福船。那四條福船都是遠洋船型,吃水很深,看來載滿了貨物。不過此刻已經被許多撓鉤繩索搭住,就好像被蜘蛛網粘住的蜜蜂,想跑也跑不了啦。
一旦弄清楚與自己無關,瓊海號上衆人的心情就放鬆許多,不過接下來怎麼行動總要拿個章程。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王海陽,而王海陽則讓大家自己看着辦——他只管打仗的事,其它事情不囉嗦。
聳聳肩,凌寧率先攤開雙手:
“這一時期能在海上跑的都不是啥好鳥,咱們沒必要胡亂出手,還是打醬油吧。”
凌寧的意見得到了大家一致贊同,這一時期在大海上,尤其是在東南亞這邊,海盜船和商船這兩種角色隨時可以互相轉換。海面上是沒有什麼法律可講的,一艘海船孤零零航行在洋麪上,看到遠處出現帆影就趕緊要作判斷——比自己強的,趕快逃跑,不如自己的,可以考慮搶上一把。發財或喪命,往往就在這一念之間。
如果是平時,這幫無聊的現代人沒準兒還會考慮去主持個正義什麼,不過現在大家都有任務在身,也就懶得再多管閒事了。
……於是,懷着打醬油的悠閒心情,瓊海號慢吞吞在距離那片鏖戰沙場約一千米的海面上緩緩滑過,黃曉東按照大家的要求特意放慢了速度,好讓衆人能多看看熱鬧。
這艘突然出現,而且體型如此巨大的大鐵船顯然也給了對方極大震撼,那四艘被圍攻的福船自顧不暇管不了太多,而明顯已經佔據上風的攻擊者一方反應就比較激烈,幾艘處在外圍,體型比較大的船隻迅速脫離戰圈,面朝瓊海號擺出戒備姿態。
這邊通過望遠鏡可以清晰觀察到:對方的船甲板上,許多水手正慌慌張張跑來跑去,推開甲板上亂糟糟的箱子木桶,露出幾門口徑可憐的六磅小炮來,緊張兮兮朝着這邊瞄準。
瓊海號並不介意這些小傢伙的緊張,就好像高傲的獅王經過羚羊羣時完全不在意那些草食動物的戒備一樣。雙方距離千米左右,那些小口徑炮無論如何形不成威脅。大鐵船隻是安靜而無害的保持原有航向,繼續朝瓊州府開進。
如果……如果沒什麼意外發生,事情也就到此結束了:瓊海號上衆人看一場大戲,搶劫者照樣發財,那四艘倒黴的福船仍和他們在歷史上的結局一樣,該咋樣就咋樣。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充滿着意外。蝴蝶翅膀總是要扇動一下的,而且這次,引發“意外”的還不是瓊海號上這批現代人,至少不是由他們主動引發。
——也許是看到瓊海號無聲無息離去,讓對面那些人有些得意忘形了,又或者是哪個腦殘想要對這邊示威,總之,他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當然,不是開炮,那些海盜膽子再大也不敢主動招惹這樣一艘巨型的鐵傢伙。
他們只是升起了一面旗幟,旗子本身沒啥特色,做工粗糙,比先前荷蘭人的差多了,但旗面上一個大大的“劉”字卻很是囂張,在海風中獵獵飄揚,這邊不用望遠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劉……?劉香的船隊?”
瓊海號上的漢子們互相對視一眼,從所有人嘴裡不約而同迸出兩個字:
“幹他!”
“嗚……”
一聲長長的汽笛鳴響,原本已經開過去一段距離的瓊海號掉過頭來,用巨大汽笛聲宣佈自己也加入這場戰鬥,並毫無疑問將成爲主角。
接下來的情況,有點像動物世界中的畫面:大草原上,一羣鬣狗正在爲了幾塊臭肉爭鬥不休,卻從旁邊忽然衝過來一頭狂暴的非洲象……
對面那幾艘海盜船大約是二百料左右,摺合一百多噸,在明船中不算小了。可惜碰上這邊三千噸的鐵甲船,那就連野狗都算不上。
那艘掛了劉字大旗的笨蛋船首當其衝,連轉舵逃跑都來不及,直接被瓊海號的鍥型船頭給犁進了海里。木殼船體瞬間碎裂,發出巨大聲響,船上人員除了跳水早的,根本連逃命機會都沒有。
直到瓊海號駛過後很長時間,才從它的尾部航跡中浮起幾塊支離破碎的殘骸,包括半截子桅杆,這就是那艘明船唯一剩下的東西了。望着那面猶自在海中浮沉的“劉”字大旗,凌寧輕輕嘆息一聲:
“所以說,做人不要太囂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