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乾清門前,武丹滿臉冷峻地伸出了手臂,決然擋在了胡濤的胸前,口中一面給凌嘯陪着小心,腳步卻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胡大人,王爺由帶刀侍衛負責擡入,你們在門外等候。請王爺您體諒,奴才們也是接到侍衛內大臣的指令。”胡濤是久在凌嘯身邊出入高層的人,一聽武丹的話語,英俊的臉頓時騰地一下懲紅起來,心中的駭然,讓他頗爲遲疑,深深凝視了武丹一眼,毫不相讓地道,“武軍門,卑職也身兼皇上侍衛。”
“小濤在外等!”
凌嘯不想聽他們羅嗦,對等候在門廳內的乾清宮侍衛們擺擺手,一聲不吭地看着他們換人來擡滕榻,心中卻是波濤洶涌。可見,浙江人的御狀,告得宮中核心侍衛們都開始小心謹慎起來了,看來,事情的嚴重程度,絕非是空口無憑的,不然的話,給武丹一百個膽子,他也絕對不敢阻攔胡濤入乾清們進侍衛處!
果然,一進乾清宮門入內朝,凌嘯就發現,天街上侍衛們戒備森嚴,漢白玉朝道和臺階上,帶刀侍衛較之兩個時辰前多了很多,而上書房那邊,不時有三品以上的部院大臣趕來聚集,氣氛緊張得很。對此,凌嘯也是看在眼裡,惱在心中,他再不曉事,也知道這是在防範曾爲勤王軍大將的胡濤等扈從,只是,凌嘯猜不出這是康熙的旨意呢,還是宮中大侍衛們的未雨綢繆?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只能說明,有人拿出了真憑實據在控告金虎……金虎啊金虎。你不會是真給爺捅了什麼婁子吧?抑或,是被自己默許在福建活動的天地會,裡面出了叛徒出賣自己?
乾清宮中地氣氛很是悶凝,凌嘯在大紅門外都可以感覺到壓抑。一眼掃去,他就認出了默然無語跪在地上的背影,陳停經、張廷玉、碩岱、舒恕和本該丁憂的隆科多,還有兩個七老八十的士紳打扮地老人,是凌嘯所不認識的,想必就是那敢於擊鼓的原告。凌嘯對案情一無所知,只得本着常態報名求見,康熙肯定聽見了,卻還怔怔地低頭坐在破洞之下,臉揹着冬日的夕陽。凌嘯看不清他有什麼表情,剛剛要掙扎着給康熙行禮,就只見康熙騰地一身撐地蹦起。怒道,“出去,全給朕出去!凌嘯,你留下。”
見康熙發怒,跪在殿中的衆人。立刻如釋重負一樣地叩頭辭出,留下凌嘯啞然地望着康熙。他沒有出聲詢問,康熙也沒有立即說話。但彼此間都能感覺到對方心中的思緒沸騰。凌嘯不說話,是因爲他知道,康熙既然和自己單獨相處,就絕對依然是百分百信任於自己,否則,曾被假朱三太子之弟殷德恆害了一遍的康熙,會給自己着獨處機會?!很多經驗告訴凌嘯,該說的,康熙一定會說。自己哪怕多聽一句,都可以在康熙的先發中窺視出什麼。
但康熙顯然比他還要深通此道,地位優勢擺在那裡不談,心性上也更加成熟得多,兩人沉默了不到半刻鐘,凌嘯就敗下陣來,他可不想讓康熙覺得自己在鬥心眼,遂乾乾問道,“皇阿瑪,兒臣聽說……”
康熙猛然怒哼一聲,直陡陡地頂過來,“不是聽說,是朕現在要你說!”
啊?凌嘯一聽康熙的話頭,就大呼不妙。他原以爲所謂浙江人告御狀,針對地不過是金虎罷了,想不到康熙的話頭竟然是衝自己來的!駭然大驚之中,凌嘯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傻傻地問道,“請皇阿瑪您示下,您要兒臣說什麼?”
“說什麼?”誰知道這句毫無油鹽地請示問話,卻讓康熙勃然大怒,鏗鏗鏗三步蹦跳過來,緊緊盯住凌嘯的眼睛,唾沫星子飛濺地咆哮,“就說你瞞着朕的事情!”
凌嘯被他駭得一縮頭,心中卻並不是太害怕,只是抓心撓肺的無頭緒……凌嘯瞞着康熙的事情,沒有一千件也起碼上百呢,一時間要他從何說起?但凌嘯很快就冷靜下來,這件事,是所謂地金虎包庇朱三太子案引發的,康熙要問的,定然脫不了天地會之事,對此凌嘯並不覺得很難解釋,就算他默許了天地會在福建地活動,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用“懷柔籠絡”和“和平演變”,儘可以從容解釋的。反正他有收復臺灣的功勞擺着,誰都不可能栽贓個反清復明的罪名給他吧?!
他正想繼續裝糊塗,然後再裝着是日理千機忘記了稟報,康熙卻看出了他的迷茫,猛然一掌推得凌嘯直踉蹌,吼道,“呔!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朕?啊,是不是直到朕龍御殯天,你都不告訴朕,你是明朝長公主的外孫?!”
-轟!凌嘯的腦際如同捱了一記雷劈,頓時就呆若木雞。說老實話,當日天地會金老爺子告訴他這件事情的時候,凌嘯是聽完就忘了,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凌嘯是什麼人,爹孃姓甚名誰,他自己最清楚不過了。甚至,什麼義父的小老婆叫周蕙,是順治給明朝長平公主所配駙馬地獨女,凌嘯則就是長平公主的外孫,他當時連信都不信,只把這個當成是天地會妄圖策反自己的詭計……誰能料到,今日居然有人重提此事,而且還是康熙親口所提!
-啪!凌嘯的驚訝時間太長了,康熙還以爲他是在想方設法狡辯,一把抓過御案上的一本黃老老的冊子,摔到凌嘯的腳下,赫然就是金老爺子曾經提及過的《周氏宗譜,顯然竟是把凌嘯給頂到了牆角的牆角,半句狡辯都不得。
“皇阿瑪,這是什麼東西?兒臣沒見過阿!”
凌嘯眨巴眨巴眼睛,兩手一攤,趕緊用招商吹牛時候所用的心理自我麻醉法。問出一句超級大實話,來阿Q自己的心靈,效果立竿見影,他無辜無妄的表情入神如畫。搞得康熙都是一愣熄火,“……他們都說你知道真相……你,你沒有見過這個?你不知道自己是周顯和長平地外孫?”
“冤枉啊,兒臣確實不知!”凌嘯醒過神來,聲音猛然高得底氣倍增……他可記得,自己和金老爺子的會晤是絕密又絕密的,除了大母之外幾乎無人知曉,而法不傳六耳的話,就算金老爺子自己當叛徒,又沒有針孔攝像機和錄音機。完全可以推得乾乾淨淨,“皇阿瑪,是誰在誣陷兒臣。這……這是從何說起?”
有時候,有理也在聲高!凌嘯地大呼冤枉,讓康熙頗覺不好意思,徹底又徹底地蔫了。他對凌嘯還是深信不疑的,責難問罪的根本原因。其實並不在凌嘯是不是明朝公主的外孫,而是康熙不能容忍凌嘯在這麼重大的問題上瞞他。眼下見凌嘯的模樣絕對不像是作假,自然就冰釋大半。猛然喘出一口粗氣,鬱郁道,“不是誣陷,偵知處剛纔去外城找周家後人要了另外的總譜,刑部和兵部也已調來了二十年前的舊檔。你阿瑪救走的女人犯周蕙,哦,就是你的額娘,地確是周顯和長平的獨生女……”
話到了這個份上,凌嘯怎麼敢再不認賬。不然,否認了他是周蕙的兒子,那凌嘯就得要交待自己是現代來地了,不得不認啊。
好在只是外孫,而不是長平公主的兒子,凌嘯擺出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反倒是康熙怕他不堪“混血”打擊,反過來安慰於他,信誓旦旦了半晌的“不介意”,方纔讓凌嘯恢復了幾分鎮定,“皇阿瑪,那麼,那兩個浙江人狀告金虎,又是怎麼一回事?”
“切,人家告的就是你!要是直截了當說告你超親攝政王,西華門地黃門尉敢讓他們敲鼓才……”
康熙甚是滿意於凌嘯沒有瞞騙自己的清白,笑着想要緩和把女婿“嚇唬”得夠嗆的氣氛,卻說着說着猛然停住,眼中忽地精光一閃,猛然站起身來,和凌嘯面面相覷,異口同聲道,“……怪!”
第三次挑撥?頂你個肺!
凌嘯駭然了。他駭然於敵手地這一次挑撥,很顯然目的有二,一是殺傷自己和康熙之間的信重關係,二來,則是要接着這種康熙不得不查的機會,迅速把自己是明朝公主“後裔’的“事實”傳遍朝野……即使是母系血脈算不得狗屁,可落在很多會搬弄是非者的嘴裡,無疑能夠做出很多的文章,至少,在改革的時候,能揪住些族羣利益變化的小事,指責自己偏袒母族。搞不好,這一條身份暴露,就是反對者經常可以拿來矇蔽和聯合滿人,攻擊超越大計地炮捻子!
“恨死朕了……砰!”康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拳擂在御案上,他心中的鬱悶,恐怕只有凌嘯能理解。事到如今,都是明白人的翁婿兩人,已然看出了敵手的目的之所在,而康熙顯然已經上了大當-雖然凌嘯的打死也不承認,粉碎了敵手的第一個目的,可是,兩個時辰不到,康熙已經以雷霆之勢,把這事攪得難以隱瞞了。
第三招挑撥出來,凌嘯覺得敵方已經開始有跡可循了,至少,天地會就是一條線索。但現在,他還沒有心思去想什麼查案和報仇之類的,因爲,康熙正惱火萬分地趴在御案上,埋頭猛搓腦門,還不時揪頭髮,說明這位九五之尊對於不自覺中了算計,很是耿耿於懷!
面子是男人的第二生命,對康熙來說更是如此,凌嘯作爲臣子和半子,安慰安慰性格要強的康熙,是不可推卸的責任。可幹吞了一口唾沫之後,凌嘯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笑着臉安慰吧,上了大當的康熙,搞不好以爲自己嘲笑他!苦着臉說吧,誰敢保證康熙不會認爲自己在“氾濫同情”?而只說出去查案報仇吧,情感細膩的康熙,多半又會覺得自己不關心他……纔回來一天的凌嘯,還不能摒棄一年不見造成的生疏,沒有以往那種對付康熙的信心,難免有些猶豫於何種方式,纔會既讓康熙覺得舒服些,又不讓他遷怒自己。
但可惜的是,猶豫也會被遷怒的。康熙半天沒聽見凌嘯吱聲,一擡頭看見凌嘯似笑非笑,似憐非憐,頓時更加難堪,雖不是真怒,卻難免惱羞,順手操起案上的玫瑰粉鑽砸過來,吼道,“你至少見過天地會姓金的,這是事實吧,朕惱你不稟報,查一查有什麼錯?!……把這東西撿回去,什麼時候能完全信任朕了,再送來當信物!滾!”
“信物?”凌嘯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噁心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這不是信物啊,皇阿瑪,這是送給你綴在皇冠的,可以當國寶代代相傳……咿?誰告訴您這是信物?”
康熙一愣,愕然片刻,嘴巴張得老大,喃喃道,“嘯兒……朕知道下午爲什麼心情很差了,偵知處報告,兩時辰不到,已有官員偷偷謠傳……謠傳這玫瑰鑽石是朕和你……嗚哇……好惡心的!”
凌嘯的胃都在翻滾,忽地發現,“信物”的謠言一聽在自己的耳朵裡之後,怎麼看康熙都覺得想吐,想必,康熙這喜歡美女的皇帝,再看向自己,恐怕也難免有些噁心的感覺吧!
不可能吧,難道,這能造成雙方長久心障的謠言,就是挑撥的第四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