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結果和猜測一樣的時候,猜測才能升格爲預測,否則,猜測永遠就只能是猜測而已。
凌嘯帶着五千勤王軍趕到廊坊,迎頭撞上平安無事又披麻戴孝的阿哥們之時,他明白,劫殺皇子的猜測沒有能夠升格爲預測,胡濤胡駿帶領的勤王軍親兵和釋壘的江寧八旗一共四千人,把九位阿哥護全得鐵桶一般,他們除了車馬勞頓的萎靡之外,就只有父皇駕崩帶來的憔悴。阿哥們發現死者“康熙”蹊蹺的猜測也只是妄想,阿哥們之所以不扶柩緩緩上京,無非是人人都存了僥倖,又都人人擔心京中生變罷了。萬一遺詔傳給了自己,自己卻逗留在扶柩途中,別人信手奪了帝位,那該找誰哭去?
看到凌嘯親自帶兵來接應,阿哥們頓時哭成一片,孝衣堆裡淚雨紛飛之下,人人都爲之側目黯然。但凌嘯卻明白,他們的淚水,並不是爲自己來迎接而感動的,因爲他們一個個擠上前叫着師傅,顯然就是在凌嘯面前拼淚水多寡,顯示自己有多悲痛。至於他們是不是真的悲痛,凌嘯不是胤禛那種刻薄性子,也不想去分清他們是悲痛康熙多些,還是對突變無常命運的恐懼多些,凌嘯只明白一點,對十四好些。
因爲,凌嘯也需要見風使舵。
“胤禵,德妃娘娘出了點事情,來,姐夫和你共乘一車,咱們慢慢談。”寒暄剛畢凌嘯戚容裡帶着遺憾,一反常態。攜了十四阿哥地手,別有一番溫馨地將他扯到自己車駕上,氣得胤禛心中又驚又妒,德妃難道只是老十四一個人的老孃嗎?!
胤禵見凌嘯上得車來,好有受寵若驚的驚喜。他並不是笨人。路上早已經想得很清白,無論是有遺詔,還是按照貢獻榜排名,自己的機會都不會小,此刻太子太師凌嘯的單獨接見,或明或暗地給了他一種證實。
想到凌嘯對局勢的特殊影響性,十四阿哥卻沒有等凌嘯先說德妃,老爺子屍骨他都可以不管,何況是老孃,即便偷人被捉姦又怎樣。“姐夫,我也算是勤王軍一份子,聽說你在蘇州留下了抓方苞撈馬齊地軍令,十四弟思量着,姐夫既然下此嚴命。這必定關係到大局,我還是給姐夫先回這事情吧。到我們出發北上,馬齊的屍首還沒有撈到,但抓方苞……當時有人挺身反對,釋壘將軍和胡濤大哥都很爲難。後來,我和十三哥一起執行了將軍的命令,方苞就在後面的囚車裡。”
反對抓方苞的。無非就是八阿哥九阿哥罷了,胤祥胤禵兩個少壯阿哥足夠對付他們了。凌嘯心中暗贊胤禵也是善於暗示的高手,上來就表示了親近和支持之心,當即欣慰地點頭道,“甚好,知我者十四也!內廷之中發生了一些事情,娘娘身邊有一個宮女和容笑勾結,意圖行刺皇太后和所有重臣,娘娘……失蹤了。”
“什麼?!”胤禵大吃一驚。車簾外的白雪光映照進來,他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搖晃着頭,諾諾喃喃道,“不可能吧……額娘她老人家難道被人陷害,然後殺人滅口……”不等凌嘯說話,瞬間,十四忽地痛苦起來,一把扯掉了帽子抓着腦門揉搡,連凌嘯單獨接見就是可能懷疑他都渾然不覺。
看他如此反應,凌嘯心裡對鄔思道服得五體投地,老十四現在忍受的,是一向疼愛他的母親地背叛。
暗歎一聲,凌嘯安慰道,“娘娘是否真的牽連到這個大案之中,現在還是模棱不明。姐夫的職責,就是秉承皇阿瑪的遺志,確保大清的平穩過渡,有詔遵詔,無詔擇優,胤禵,你需當打起精……”
“爺,八阿哥九阿哥請見!”胡駿快馬而來在車外稟報,打斷了胤禵地翹首以聞,氣得老十四恨不得出去把兩個哥哥拳打腳踢一通。見凌嘯無奈起身,老十四心中一動,不顧肉麻,抓了凌嘯的手落淚道,“姐夫,皇阿瑪促然駕崩,多少大事壓在姐夫肩頭,十四弟好生心疼,望姐夫善加保重,他日首輔朝政,內革弊政外揚國威以致盛世巔峰,誠乃天家至福,要是把你累垮了,將來再無人可擔革新大任,那可就是江山社稷的莫大損失!”
凌嘯聽完他的保證言語,忍住雞皮疙瘩的酸楚,後退小半步,在車門口躬身一禮,方下車而去,弄得胤禵心花怒放,半晌都記不起老孃背叛地痛苦,等到想起來,卻已經感覺不到那是痛苦了,“皇額娘啊皇額娘,四哥早封貝勒又怎麼樣,皇阿瑪提前駕崩又如何?他連權奴都容不下的人,又怎麼能容得下權臣,又哪裡知道利用權臣?!你這次可算是算錯了一大半,哼!到時候可不要告訴我,你是爲了讓我當一個平安王爺才幫四哥的!”
“他方苞犯賤!”
靜靜聽完八阿哥九阿哥囉唆了半天,根本就不畏懼八阿哥地凌嘯,用冠冕堂皇的言語解釋了爲什麼抓方苞,“聖駕初現異相,他憑什麼不趕緊知會上書房和監國輔臣?憑什麼扣留九位阿哥在邵武這窮鄉僻壤?致使阿哥們失去了和我一起提前解救聖駕的時機,還以不可告人的心思揣度於本太師,破壞了非常時刻最需要的安定團結!”
此言一出,八阿哥再也不能說什麼了,再糾纏下去,火就要燒到他自己的身上了,方苞想要做的,哪一件不是爲他胤禩所做的?擺出一臉“明白了”的神色,八阿哥恭恭敬敬地禮送凌嘯出去,和老九苦苦思索着遺詔地內容,別有一番煎熬的滋味。
始終踏不出自立門戶那一步的胤禟,看到八哥關己則亂的躊躇苦悶,卻反而清明些,笑道,“八哥,凌嘯單獨和十四談話,說明了什麼?說明老十四大有希望,所以你也不要太過憂心,要承認我們這次是輸了,以後方苞是殺是剮,八哥,你都千萬不要說話。再說,真是十四當位的話,日後那刀也砍不到我們身上咧!”
老八既然是首腦,總有他當首腦的實力。
方苞一看出聖駕異相的,胤禩就大呼不妥,心中哀嘆父皇死得太早,憑他不得康熙喜歡,遺詔就不能作指望了,按照目前的貢獻榜名次,現在他也優勢不顯,所以他纔在底下做小動作啊!看着反過來安慰自己的九弟,把嘴角一撇,恨鐵不成鋼地斥責道,“就這一點,你以爲我看不出來!要是你八哥看不出,我會讓方苞扣留所有阿哥?唉,只可惜那胡濤來得太快,不然我們早就先跑到了京城,此刻說不定已經黃袍加身了!事不可爲,天命未到啊。”
老九一愣,卻見八阿哥眼中精光暴閃,咬牙切齒又道,“哼,帝位是要用屁股做的,椅子翻不翻,還要看來日方長!把凌嘯拉來詢問抓方苞的理由,你以爲八哥是吃飽了撐的?告訴你,九弟,八哥是在爲你避禍啊,這不,色厲內荏地糾纏半天之後,他還有心思追究,是誰提議拋下皇阿瑪靈柩先行的嗎?”
胤禟頓時明白了八哥的苦心,他並不是不承認失敗,卻是在掩護自己這拋下靈柩的首倡議者!兄弟情深與否他說不上,但八哥照顧黨羽這一點,他老九忍不住那心下的一陣感動,淚水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但拋下康熙靈柩的事情,卻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囫圇過去的,這幫阿哥們既然敢放棄靈柩,凌嘯就敢逼得他們在冰天雪地的城外苦候靈柩抵京。
這麼做的原因,一是爲了康熙皇帝出氣,至少在天下人的眼中,死的就是康熙皇帝,不在靈柩前宣示遺詔,不合太平盛世的禮儀。。二是凌嘯需要時間整肅佈置!五城都察院、順天府、九門提督衙門接到監國十五阿哥的批示條子,一面在內城實行宵禁和戒嚴,一面大索各傢俬藏兵器。而城外的京畿各駐軍,也理清了全部的統屬關係,勤王軍更是做好了時刻準備入城的準備。
等這一切都安排妥當,康熙的靈柩也在釋壘和御林軍的護送下抵達京師,全城白幔幔一片的哀悼祭奠之中,裕親王福全、太子太師凌嘯、監國輔臣佟國維,率領了十五阿哥等十位皇子,在通國勳貴和滿朝文武的簇擁下,奉康熙皇帝寶柩進紫禁城,入封閉了大半月之久的乾清宮盛放。
這一天,是康熙三十六年十二月三十,正是除夕。明日就將是新的一年,無論改元成什麼年號,都預示着一種天時和勢力富貴的更替!
人都是好奇的,滿殿的二品以上重臣們如此,王爺們如此,凌嘯也更是如此,就連端坐受哀禮的皇太后,也好奇地望着容若和德楞泰親手取下的遺詔金匣子,那就更別提十個皇阿哥了,他們之中,今日有一個將會爲君,可以操持其餘人的生和死,這就又不得他們不翹首呆望那個金匣子,心中是緊張、期望、怨恨還是苦悶,他們自己都難的說清楚。
凌嘯也說不清楚,只曉得自己該緊緊盯着那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