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詩經•周南》之《桃夭》
春回大地,萬物始生。清風宮的積雪在漸漸回暖的春天中融化,院裡種着的若干棵桃花,枝頭上綻放着絢麗奪目的簇簇桃花,花間還夾雜着朵朵嬌嫰的花蕾。
燦爛的桃花,明媚的春光,迎接來了夏曆的二月。
二月初一這天,順姑和月初天還沒亮就開始忙碌,指揮着一羣宮女爲我整理明天隨嫁的嫁妝,說是要祈福啥的,一班人在清風宮裡轉來轉去忙個不停。雖然我比較三八地想知道她們要怎樣祈福,但我卻要忙着應付各位在這天一涌而來的客人,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三八。在這一天,幾乎宮中所有的女眷,還有某些王子的妃子們,西平王妃就是其中之一,都帶着禮物跑來清風宮向我道賀,連大王都攜着他那年青貌美的愛妃來了。
直到下午,來訪的人才開始一一離開。送走最後一個客人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了。
天色已暗,屋裡點起了好些的燈,宮女們藉着燈光繼續忙碌。她們已經祈完福,正把所有的東西放回箱裡去。幫不上忙、無所事事有睡不着的我,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風走到屋外。
王都的春天,夜裡的空氣中還帶着寒意。憑欄觀望,見漆黑的天空只有零散的幾顆星在散着不是很耀眼的光。
我從寬寬的衣袖內摸出一塊紙片,全黑的紙身,白色的字,正是那個自稱“史天藍”的神秘現代型男給我的名片。在我醒過來、恢復所有的記憶後,我曾經以爲“史天藍”只是我受傷昏迷是所做的夢裡面的一個人物,但後來,我竟然在醫廬所住的房間裡找到這張名片。這張名片很顯眼地躺在矮几旁的地板上,但在屋裡來來往往的人好象不曾發現過它的存在,甚至,喜歡把地板掃得乾乾淨淨的芳華,多次打掃衛生都沒有把那張小紙片掃走。
那張黑色的名片,就象是在那裡等着我把它撿起來,然後告訴我,曾經出現過的“史天藍”,是真實地出現過在我的眼前,和我的靈魂說過話,最後幫我復活。
當我在地上發現這張名片的時候,震驚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當我發現,其他人並沒有看到這張名片的存在時,我冷靜了下來,然後若無其事地把名片藏好,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史天藍”的事情,包括伏火龍。
當我記起曾經見過史天藍這事時,也同時記起了他說的那句“留在這裡的後果是給你帶來更大的傷害”,這話令我一直覺得不安。明天就是我出嫁的日子,腦裡卻不斷地想着那句話,不安的感覺,比往時更爲強烈,總覺得好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更大的傷害,會是怎樣的傷害?傷害我的人或事,又會是誰?是何事?茫無頭緒的我,用力地握緊那張名片,心,不由自主地害怕起將要到來的明天。
“主人,怎麼了?”腦中響起蒼狼的聲音,回頭一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的身邊。
“沒事。”我勉強地笑了笑,然後坐下來,摸了一下他那毛茸茸的頭。
蒼狼靜靜地看着我,他的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散發着妖魅的綠光。
我把頭轉到一邊去,避開他的目光說:“真的沒事,別這樣看着我嘛。”
蒼狼趴在我的旁邊,問:“主人,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
我驚訝地把手張開,問:“你能看到我手上拿着東西?”
“是,一塊黑色的東西。主人就是爲這樣東西而煩惱?”蒼狼繼續問。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想了一下,說:“給我這張名片的人,曾經對我說過,如果我選擇留在這個時空,將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蒼狼起擡頭,用那雙散着綠光的眼眸看着我,認真地說:“主人不要擔心,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他認真的眼神,讓我怔了一下。我沉默了一會,然後說:“蒼狼,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何事?”
我說:“很簡單,就是以後不要再喊我‘主人’。”
蒼狼有些緊張地問:“爲什麼?”
我笑了笑說:“因爲我把你當成朋友,雖然說我救過你的性命,但你也救過我,我和你之間算是扯平,不應該再等級分明。我希望你是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無話不談的朋友,而不是一個爲‘主人’而盡忠的附屬品。這個要求,你可以答應吧?”
蒼狼遲疑了一會,然後說:“好的,主人。”
我故作生氣地看他一眼,說:“什麼?”
蒼狼又是遲疑了一會,才說:“那,我以後就叫你雙雙吧。”他停頓了一下,“我最好的朋友,雙雙。”
雙雙?我的名字本來是單數,這種喊法就成雙數了。不過,反正就是一個代號,隨便吧。
這時候,順姑走出來說:“公主,是時候就寢了。夜寒風冷的,就不要坐到外面來,你的風寒纔剛痊癒……”
順姑唐僧式的碎碎念又來了。在被她嘮叨得暈過去前,我把手中的名片放回袖裡,趕緊站起來,逃也似的往屋內跑去,邊跑邊說:“行,我馬上睡!”
躺在牀上,隔着衣袖捏着名片,不安的感覺再次涌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算我再怎樣煩惱,也是找不出理由,也是無法解決的,算了,明天是事情,留待明天再煩吧。
宮女們已經全部離開,順姑也把大部分的等吹滅。在昏暗和安靜的環境下,我懷着複雜的思緒,漸漸入睡了。
二月,冠子娶婦之時也。
二月初二,我要嫁人了。
天還沒亮就被喊了起牀。眼睛一睜開,就見到眼前站了一羣的人,當中有一個是負責宮中禮儀的禮儀女官。
在禮儀女官的監視下,有宮女們爲我沐浴更衣、梳裝。
穿上那套黑色紅邊的嫁衣,坐到鏡前,讓順姑和月初爲我梳頭。她們把我的頭髮挽成全部堆到頭上的高髻,飾以各種不同形狀的金花銀葉、玉簪珠花。
盛裝打扮完畢,已經是將近中午。吃過飯,宮女們爲我披是一件稱爲“明衣”、據說是爲擋去出嫁路上風塵的青色長衣後,在禮儀女官的引領下,身後跟着大班或擡或捧或挑着我的嫁妝的宮女,浩浩蕩蕩地向供奉着歷代王家祖先靈位的地方——太祖殿走去。
到達目的地後,見到太祖殿前的臺階兩旁,早已經分站着數目可觀的人。男左女右地分佔着臺階的兩邊,男的看起來不是朝中百官就是王親國戚、王子之類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黑衣打扮,或戴高冠,或戴帽;女的不外乎是妃子、王妃、王女等人,多穿着青色、繡花拖地長深衣。
我的出現,令臺階上站着的人紛紛回頭向我望來。擡眼往上望,見右邊高處的臺階上有人向我輕輕地揮手示意。認真地往那人看去,原來是一身赤色盛服打扮的軒轅紅豔,站在她身邊的那個雍容華貴的青衣婦人,正是康寧夫人。
前面帶路的禮儀女官已經走上臺階。在衆目睽睽之下,再加上頭上壓着一定分量的頭飾,我不好做出太大幅度的動作,只是朝軒轅紅豔母女投以微微的一笑,然後把頭略爲一低,裝出一副端莊穩重的樣子跟在禮儀女官走上了臺階,把那班跟隨在後的宮女留在臺階之下。
等上了臺階,見由好幾個宮女、太監簇擁着的大王和西平王已經站在太祖殿前的空地上,除了他們,現場還有若干個頭插白色羽毛、穿着大袖寬袍、法師打扮的人;其中一個皮膚白晰、單鳳眼、留着長長鬍須的高瘦老頭,頭上插着五彩的羽毛,身上穿着五彩的寬袍,他的打扮與衆不同,很象一隻花孔雀。
在禮儀女官的指示下,我上前向大王和西平王行禮,然後站到他們的右邊。大王今天的心情好象不錯,笑得很親切;而在公共場合一向愛用寒冰臉示人的西平王,竟然也掛上了溫暖如春的微笑。西平王那雙同樣帶着笑意的眼睛朝我看來,我坦然地和他對視,然後一笑。
那位花孔雀老頭走到大王面前,行禮說:“大王,吉時已到,可爲公主祈福。”
大王說:“有勞國師。”而後,轉過身來拍了拍我的手,對我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忘憂我兒,去,讓國師爲你祈福。”
“是,父王。”我恭順地笑着回答。
跟着國師走到空地的中央,以國師爲首的那班法師開始圍着我又唱又跳。那種怪異的舞蹈,我看不懂;那種曲調古怪的歌,我也聽不明白半個字,還好不要我跟着跳和唱,只要站定在中間看他們表演就行。不過,這個表演,時間實在是有點長,面對這麼沉悶的表演,站在暖暖的春日午後陽光之下,真的好想睡……
暗自用力地捏自己的大腿來抵抗周公的誘惑,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站着睡過去,不知道捏了多少次,那場謀殺了大量時間的祈福表演總算結束了。從沉悶的祈福中解脫出來後,國師一聲“進殿拜別先人”,把我送進了林立着層層迭迭祖先靈位、香燭環繞的太祖殿。大王也隨後而進,在國師的主持下,他對着祖宗的牌位行過禮後就要退出太祖殿,只留下我、國師和禮儀女官在內。
國師在殿內繞着每個角落唱跳了一輪後,讓我向所有的靈位行禮、一一拜別。拜過後,便要我跪到靈位前的墊子上,說是要接受衆先人祝福,要一直跪到出嫁那一刻爲止,而整個過程中不能說話。
國師退出去了,留下我接受先人們的祝福,身後還跪着一個看着我的禮儀女官。
擡頭望着高高在上、被朦朧的煙霧籠罩着的衆多靈位,我不禁在想,他們如果真的是在天有靈的話,會不會真的來保佑和祝福我這個和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公主”?
心裡直叫苦,這麼一跪,要跪到什麼時候才行?我跪自己的祖先都沒有這麼認真的,現在倒好,跑到這裡跪別人的祖先了。跪得膝蓋發痛,很想站起來,或乾脆坐到地上,但背後還有個人在盯着,不能亂來,只能忍了。百無聊賴的跪着,想着其他的事情來打發時間,想着想着,又想起那張黑色的名片。名片就藏在衣袖裡,手往裡一摸,就能觸到那硬硬的紙質。
心緒又開始不安,一種恐懼的感覺涌上來,沒由來的害怕起我將要出嫁的這個事實。那種恐懼的感覺,令我有一股站起來,跑到外面告訴所有人我不要出嫁的衝動。
我捉緊衣袖,用力地咬住嘴脣,儘量不讓自己去多想。沒事的,沒事的,大家都說會保護我,不會讓我受到傷害,而且,我身上除了有藏着蒼狼一半妖氣的黑石當護身符,還有伏火龍送的伏家世代相傳、能助主人渡過危難的玉墜,多重的保險,我應該能在這個時空平平安安地過下去的,對不?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香燭產生出來的朦朧煙霧中跪着,時間在煎熬中緩慢地逝去。
跪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聽到外頭起了一陣騷動,然後國師走進來說:“吉時已到,請公主離殿。”
在禮儀女官的摻扶下,我站起來,用力地伸展了幾下雙腿,再揉了好一會跪得發酸的膝蓋才往外走。
走出太祖殿,見外頭暮色已現,而且,竟然也見到臺階上依然象我來的時候那樣,站着數目可觀的一班人。
大王和西平王就站在殿門之外。我走出太祖殿後,只見大王把手一揮,他身邊的太監馬上說:“開宮門。”
所有的宮門次第而開,然後,看到一隊人順着臺階,穿過一道又一道的宮門往太祖殿走上來。越來越近,我終於看清走在最前面的是伏火龍,他頭戴着象是兩掌相合的赤色微黑高冠、上身穿着黑色的上衣,下身穿着淡紅色的裙,裙的下襬,鑲着顯眼的黑色邊沿。他身後跟着的,除了伏文旦、伏百香、洛小橙,還有其他一些伏家族裡的年青男子,他們全部是戴黑冠、一身純黑的打扮。
我呆呆地望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張熟悉的笑臉,晃如隔世。四周的聲音象是在一瞬間消失,聽不到所有的歡聲笑語,甚至聽不到身邊的大王在說什麼;看不到其他人,我的眼裡只看到,他帶着笑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走近,只看到他來到我面前,把手伸過來。
在衆人熱切期待的目光中,我把手伸出去,讓他輕輕地握住。他掌中的溫度傳到我的手心裡,我朝他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暗中用力握緊他的手,把分離後的思念,盡訴在這一握之中。
他會意地朝我一笑,溫柔的笑容,深情的雙眸,毫不掩飾他對我的思念。
這一刻,之前還帶着不安和恐懼的心忽而開朗。看着眼前人,我甜蜜地笑着,幸福的淚珠快樂地滴下。不管前路如何,不管有怎樣的傷害等着我,我也可以,很勇敢地面對不知會有怎樣意外的將來!只要能捉緊所愛之人的手,只要有他陪我一路走下去,只要他永遠不會鬆開我的手,我一定會和他相守至白頭,然後,一起賞月看湖,快樂地活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