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發呆的時候,安連民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問我去了哪裡。我回過神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他正在看電視,我淡淡的回一句,出去,朋友幫補過生日。他聞到我身上的酒氣,臉上已經明顯不悅,說話也生氣起來,訓到,亞爍,你是不是在外面跟人家喝酒?你不要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跟人家學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跟你講。小小年紀你跟人家學喝什麼酒?你現在就應該好好學習,爭取考試考得好一點。你看看你那個成績,有哪一次是及格過的?以前還要家長簽字,現在連簽字都不敢給我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的試卷了啵。
我起身離開,只丟給他一句,我會喝酒也不是今天才開始了,只是今天讓你知道而已。說完,就進房關了門。
抱着雙腿坐在凳子上,我有些恍惚,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呢?怎麼好像總也想不起來了。
去洗澡的時候,路過客廳,看見他坐在沙發上沉默的吸菸,忽然感到那個身影原來是那麼寂寞,離家出走的妻子和叛逆期的女兒,他那麼努力的想要拉住她們,結果卻是一個都沒能留在他的身邊,那樣一種落寞,我第一次,好像有些懂了。
洗完澡出來,帶着酒氣,我和衣睡去。我知道,明天一睜開眼,日子還是會重複的過下去,改變不了的,終究還是不會改變。
是改變不了呢?還是其實根本就沒想要改變?
隔天去到學校的時候,寧悅沒有來。我去問凌淅,他告訴我,寧悅醉得太厲害,怕她起不來,所以幫她請了假。
那一刻,我心裡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忽然開始害怕有一天他終歸是要離我而去,而我,怎麼樣也抓不牢他。就像安連民和她,儘管再怎麼努力,終究,還是選擇了離開,那麼堅決,好像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那樣義無反顧。
看到我的異常,他在座位上牽起我的手,問我,怎麼啦?我愣了神,回過神來才告訴他,沒什麼。他抿嘴笑了,眼神中是那樣堅定的信任,而我,卻不敢去觸碰這樣的眼神。
天氣再涼的時候,我們又漸漸走入了一年中的尾聲,想起去年發生的種種,恍若隔煙,那時的我們,愛得義無反顧,爲了朋友,爲了親人,我們甚至付出了不該付出的代價。如今,子顏和曲澤龍已不再和我們聯繫,而他們,也不知將會飄往何方,是不是也會偶爾想起我們,想起那時的張狂和無畏,然後輕輕笑起來。
寧悅回來上課的時候我很擔心,怕她這樣的乖乖女那天回去之後會不會被家裡人責罰。我問凌淅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只說把她送回家後就離開了,至於往後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
我問寧悅,她說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被家人全體盤問。那是她第一次喝得滿身酒氣的回去,而且還是由一個陌生的男孩子送回去。在這之前,她在家人眼中一直是一個很乖的好孩子。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我不知道是應該安慰她,還是應該鼓動她和我們一樣。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已經把寧悅帶得越來越遠,偏離她原本應該有的軌道。
,也已經不再是我最初認識的那個她了。
後來,她才說了實話,是爲了幫我辦生日會,纔會喝成這樣。她的家人無不訝異,因爲在他們心中,這個乖乖的小丫頭是絕對不會喝酒並且滴酒不沾的。
可是自從認識我之後,她的整個生活就像失了控的帆船,開始變得搖搖晃晃。她跌跌撞撞把船開進了一個未知的世界,在那個充滿着暗礁和危險世界裡,她害怕着,受傷着,被好奇深深吸引着,義無反顧的一頭扎進深海里,就算會傷心,會難過,就算會被背叛,也要固執的往裡闖。
我在她旁邊聽着,不知應該怎樣去面對。原來,不知不覺傷害到一個人,心裡竟會是這樣的不知所措,就連埋怨自己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父母開始排斥我,說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覺得我是個壞小孩,儘管那一次還是因爲她生病了我跟沐日去探望她。
我真的是一個壞小孩,一個不折不扣的壞小孩。我翹課、喝酒、打架、鬧事,上課睡覺考試不及格,拉幫結派稱兄道弟,我幾乎做盡了所有壞小孩應該做的事情,可只有一點,我永遠也不會做。我永遠都不會傷害身邊最好的朋友,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的朋友。
我其實很想去跟伯父伯母爭辯,去告訴他們我不是一個壞到無可救藥的小孩,我從來沒有想要去傷害誰,從來沒有,可是,我真的沒有這個資格。
自從寧悅跟了我之後,我不斷的把她帶到危險中去,不斷的讓她見到那些暴力的發生,還有那些被隱藏在晦暗中的過去。我讓她心中那個明亮的世界一點一點毀去,再拉着她一點一點走進我們這個黑色的世界。
我未曾想過,原來一廂情願也是一種負累,寧悅從沒跟我抱怨過什麼,哪怕我讓她跟家人變得有距離,也從沒跟我說過一句絕交的話。我以爲她每一次回家都是相安無事,因爲她從來沒有跟我抱怨過一句我給她家人帶來的那些不好的印象,可我卻不知道原來我已經帶給她那麼多的麻煩。
她的父母要求她不準再和我來往,要她好好複習努力備戰中考。我無話可說,以她的成績和努力,考上一個好的高中根本不是問題,我不能因爲捨不得而讓她像我一樣放棄學業,她明明可以有更美好的未來,而我,做不到那麼自私。
她賭氣似的向我抱怨着父母的小題大做,說和我的交往並不會影響到她的學習。她努力的想要向我證明她不會離開我放棄我。而我只想告訴她,如果她可以好好複習爭取考試,哪怕我們不能在一起也沒關係。
只是,我沒想到她固執起來也會如此可怕,她在父母面前拼了命的看書複習,私下裡卻依然和我形影不離。我實在不懂得怎樣感謝她對我們友情的堅持,我想,她原來是一個笨蛋,一個和我一樣爲了所謂不值錢的友情死死守護的笨蛋。
學期末的考試越來越重,各種科目的測試、小考、月考、摸底考接踵而至,我們在滿天飛的試卷裡喘息,卻依然看不見未來的樣子。
偶爾我們還是會小聚,可我卻像蛇一樣越來越懶。我還是不願意在寒冷的冬季多穿一些衣服,凍得發抖的時候我把手伸到凌淅的衣服口袋裡取暖。寧悅看着我們如此親密常常直呼羨慕得受不了,沐日卻是一副不在乎的高傲態度,有時甚至假裝“威脅”凌淅如果不能好好對我,會把我從他身邊搶去。看着他們和好,我很高興,雖然沐日再也不會回去那個家裡,不過,如果他出什麼事情,凌淅一定會出來幫他。兄弟之間的感情有時候真的說不清楚,哪怕他們之前有過再大的仇再深的怨,好像經過一段時間的消磨總是能夠和好如初,哪怕他們天各一方,也不能阻止他們對對方的忠誠與信賴。
我們在悄無聲息中度過了寒冷的冬季,凌淅和寧悅忙着複習考試對我和沐日已經無暇顧及,我和沐日終日遊蕩不知所謂,考試對我們來講似乎已經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
期末考很糟,除了文科,理科全軍覆沒,就連英文也是沒有過關的。我看着拿到手的成績表,一排溜的紅色數字就像我打架時的血腥現場。我把它們壓在了書桌櫃子的角落,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成績,反正也沒想要努力過,就這樣吧,一切聽天由命。
只有兩個人的新年實在冷清到不行,我每天百無聊賴翻看各臺電視。初中的最後一個寒假了,不再有一大本一大本的寒假作業,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沓試卷,各科老師像是不要命似的印發大量考試習題,大有不把我們累趴下誓不罷休的勢頭。
最後一個暑假短得可憐,剛過完新年試卷還沒看兩張,就要去學校補課了。儘管教育部天天嚷嚷着減負減負,不讓私自補課,可老師們依然義無反顧的遞交了各種名目的補課申請。
於是,我們又把剛拿回家的寒假試卷,不辭辛苦的背到學校,而所謂的補課,不過是讓我們把做功課的地點,從家裡改到學校,如此而已。
老師們每天坐到講臺上盯着我們做試卷,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感覺到無聊,我在下面看着都覺得無聊。我把除英語之外的所有文科試卷都做了,因爲它簡單,不需要花太多的腦子,只要能把文字背下來,答案基本都八九不離十。
我討厭複雜的東西,討厭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討厭一個公式顛來倒去的算,討厭說話拐彎抹角像迷宮一樣。說白了,我懶得去猜,如果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一定要聽,是不?
開學就在這樣緊張的學習中悄然到來,其實除了教學費之外,我真沒覺得那是開學,我一直覺得,從我們補課的那天起,我們就已經算在開學了,而真正的開學,好像只是學習中發生的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一樣。
已經是初中的最後一個學期了,沒有新書再需要領取,大家都在忙着複習舊的課本做最後的衝刺,我卻從來沒有覺得考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寧悅和凌淅越來越頻繁的留在教室裡討論功課,常常很晚才離開。我就在教室的一角看着他們,那是一個我容不進去的世界,他們身上好像有一種很強的氣場,把我遠遠隔離開來,好像我是一個局外人。
沐日也都在每天放學過來找我,看我坐在角落裡,有些孤獨和寂寞。
每次凌淅看到沐日,都拜託他送我回去,而我卻總是執着,想要和他一起放學。他走過來撫摸我的頭,柔聲的勸我先回去,就像對待一隻小貓那樣。無疑,凌淅是溫柔的,他不在乎我是否有好的成績,不在乎我的家境是否貧寒,甚至不在乎的我的身世背景是否殘破,我就像他圈養的寵物,他要的只是我乖乖聽話,如此而已。而我,竟也就心甘情願做了他的寵物,答應他由沐日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