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城的邀請

愛蘭華德看着面前的一雙手,勻稱細長潔白無瑕。指尖上鑲嵌的水晶在夕陽照耀下反射出瑰麗的金色光芒,隨着手指的飛舞而閃動炫目。

“啊?錯了麼?”手的主人芙蕾艾兒感到愛蘭華德的注視,停了下來:“這個法術的手勢真難……我笨死算了啊!”

“沒有。”愛蘭華德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的手真好看,就多看了幾眼。”她舉起自己的手,不由得嘆了口氣:長期磨練導致本來也該纖長的雙手皮膚粗糙,還出現了厚重的繭。

“愛倫,我倒寧可跟你換……”美麗的手合上面前的書本,隨手抄起桌上的拆信刀輕巧熟練的做了個斜刺翻轉,愛蘭華德輕輕奪下收在抽屜內。

“呀呀,現在你竟然連這個也不讓我碰了…我以前可是比你厲害的啊!”芙蕾艾兒抗議,愛蘭華德一手舉起書籍一手端起杯子:“那是以前。病後你的身體一直很差,現在是要吃藥還是繼續練習?”

“……吃藥。”

芙蕾艾兒接過杯子,愛蘭華德順手把桌上的書塞進書架:“要是讓十一月先生知道你這麼鬆散,肯定饒不了你……喲,那馬車好像是十一月先生的。”她從窗口望向城堡門口,芙蕾艾兒也湊到窗邊向下看:

“不是吧!怕什麼來什麼……”

托勒瑞斯王國屬下紅雲雷卡亞(簡稱紅省)的主城紅城座落在伊蘇米爾河的分界處,兩條分支蘇苔與蘇米爾在紅雲苔地上形成了一座比較肥沃的三角洲。導致伊蘇米爾分支的是一座砂岩山,紅城就是以這山上暗紅色的砂岩就地砌造而成、三面環水一面臨崖。

平心而論這座城堡的外觀實在讓人不舒服,色調與整體設計都十分壓抑,外部裝潢更是簡單到一塌糊塗。由於地處山頂,紅城連觀賞用的池塘或噴水池都沒有,唯一的小花園屬於私人性質、謝絕參觀。紅省並不是塊貧窮的領地,但它的的歷任主人中卻沒有一位曾對這主城做過除軍事改良外的任何修整,和其他的主城相比之下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紅城的主體建築上只有兩個塔樓,紅城公主芙蕾艾兒居於較高的那座,是全紅城最高的部分。從它的懸空陽臺上可以盡收城堡左右的景色,可惜除了沿山駐紮的兵營之外就只有山下城鎮的屋頂和一望無際的農田,實在沒什麼可以觀賞。此刻芙蕾艾兒與愛蘭華德都在窗邊俯瞰,於是均注意到城堡大門正在開啓,一輛套着兩匹角馬的白色四輪小馬車輕快馳進城內。芙蕾艾兒跳着腳把書又抽了出來以便最大程度的現學現賣,愛蘭華德則匆忙地從塔樓走下準備迎接聖•十一月。

在外部樓梯上愛蘭華德遇到了她的準騎士克瑞斯特爾•流光。

“愛蘭華德殿下。”

他微微低頭示禮,柔順的金色長髮繞過細長的尖耳朵散落下來,遮住了那雙與長髮同色的眼睛和俊美到幾乎無可挑剔的臉:一個純正的森林精靈。

“克瑞斯特爾,我剛剛看到十一月先生的馬車。”

“我正要去通知你,會客室已經準備好了。”他錯開身向塔樓走去。

“等等!”愛蘭華德拉住他:“艾兒正惡補上次十一月先生教給她的法術,等下再去找她好了。”

森林精靈一臉失望:“公主說頭髮有點乾燥,我找到一種新的香脂,正想和她一起看看。”

“哦?護髮用的嗎?等下我也要試試看!”愛蘭華德挑起一縷被風吹到眼前的頭髮,末端由於風吹暴曬已經分叉。克瑞斯特爾輕笑着優雅地將她的亂髮攏起:

“以殿下這乾草一樣的頭髮,我看就算了吧。”

芙蕾艾兒•李文斯頓是李文斯頓家唯一的公主,有紅城瑰寶美譽的棕發美人。她的叔父、已逝的伊諾•李文斯頓是紅省的前任領主,驍勇善戰又隨和寬厚,爲人嚴謹、終生未婚。芙蕾艾兒公主雖然是紅省名正言順的下任主人,卻因一場至今未能痊癒的重病拱手將它讓給了伊諾的養女愛蘭華德•李文斯頓。

李文斯頓家族的這一決定曾在王國高層引起軒然大波:法律允許享有世襲待遇的家族將領土與地位移交給家族中沒有血緣關係的成員(冠有家族姓名的配偶、養子女),但愛蘭華德是一個異種精靈——曾經幫助暗精靈挑起戰爭、最後被森林精靈們驅逐到荒原的背叛者演變成的荒原精靈。

經過不同種族的通婚,祖先們的金髮碧眼或銀髮銀眼漸漸地摻雜了別的顏色,森林精靈那細長的雙耳也慢慢的變短。於是現在的愛蘭華德擁有黑眼灰髮和一對短短的尖耳朵。荒原精靈完全繼承了森林精靈那出色的戰鬥天賦和風一般的敏捷與應變能力。他們不必遵守森林精靈在密林深處【出世】的封印、自由自在地奔跑在這世界的各個角落,大多數因爲金錢的需要接受委託成爲刺客,所以荒原精靈也有劣等精靈之稱。

儘管不少持種族純粹論的權貴極力反對,經過托勒瑞斯四世與王國最高機構元老院的商議,身爲荒原精靈的愛蘭華德•李文斯頓還是成爲了紅省領主、紅城城主,並繼承了伊諾的封號真知騎士,成爲托勒瑞斯王國中身份最高的精靈。但是愛蘭華德的配偶與子女不再享有世襲待遇,若芙蕾艾兒公主的配偶與子女拒絕冠以李文斯頓的家族名稱,那麼曾爲托勒瑞斯一代權貴的李文斯頓家族將就此沒落。

除了身體原因,這也是品貌出衆的芙蕾艾兒公主至今沒有合適戀人的另一個原因。

侍從已經等待在會客室門外,愛蘭華德從其中一個手中接過放有精製茶具的托盤,擺擺手讓他們在外待命,隨後推開了會客室的大門。

“十一月先生,你好。”

她把茶具托盤放到鋪有紋繡桌布的木桌上,將茶依次倒滿六個茶杯。取出某些粉狀物灑進其中四個杯子並低聲吟唱後,微弱的魔力擴展開來,愛蘭華德將這四個杯子分別擺到會客室的四角,使這房間中的任何聲音都傳不出去。

在會客室中等待的白衣人緩緩掀開兜帽:“愛蘭華德,別來無恙。”

如果僅僅從他的外貌來看,黑色短髮下清癯的面容並沒有多少滄桑,黑色眼睛卻透露出疲倦淡漠的神色,下巴上帶着一點沒有修淨的胡茬。假若沒有穿着表示術士身份的特製長袍,任誰看來都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

他身上的白色術士長袍鑲有金色滾邊,上面的每一條金線都不僅僅是用於裝飾。它們經過高階牧師的祝福,由魔導師將它們排列成精密的咒文,最後藉助高級工匠之手繡在穿織着密銀線的布匹上。僅憑這件長袍就可以讓毫無技能的普通人扛過一輪中級法師或戰士的全力攻擊。

不過人們深信即使不靠任何物品,這個術士也能在任何情況下毫髮無傷。傳聞中貌似中年的他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凱薩琳爭奪戰】中得到了凱薩琳的庇佑,作爲她在現世選擇的繼承者永保容顏與精力——人類最多隻有一百多年的壽命。他並不承認,也不否認。但每當人們提起【凱薩琳爭奪戰】時他的臉上總會出現淡淡的憂傷。無論如何聖•十一月是我輩最高階的術士,議會廳首席元老,法學院創始者之一。

於愛蘭華德看來,現在坐在面前的是隻是她的師長。她的父親訓練她成爲戰士,十一月是讓她懂得人情世故並教會她生存之道的導師之一。荒原精靈把剩下的兩杯茶分別放在自己和術士面前:

“先生親自來訪,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術士自內袋中取出一個小瓶遞給她:“服完這些,以後就不再需要了,多加調養就好。不過多持續一段時間比較穩妥。”

荒原精靈接過,小心地放進貼身衣袋:“艾兒真的不能調養好了嗎?”

“基本不可能。不過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術士一笑。

愛蘭華德也笑了:“對。等一下先生是否要去看看她?”

“不了。”他起身:“我到安格雷納島有點事情,順路給你捎來這個……”

十一月遞出一個蓋着托勒瑞斯魔法徽記的信封:“凱薩琳米亞的邀請函。這次王城的集會將是一場盛宴,帶上你的朋友和你最好的禮服,那時再會。”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會客室。

“先生,我送你一程!”愛蘭華德連忙放下邀請函跟上去。十一月輕輕擺手,衝放着邀請函的桌上點點頭,徑直離去。

愛蘭華德心領神會地走回會客室。她拿出掛在項鍊上的領主徽記,將代表紅省的紅眼睛紋章印在封住信封口的托勒瑞斯魔法徽記上。封蠟緩緩融化,愛蘭華德拿出信箋。

瀏覽過並無異樣的信件,愛蘭華德心中有了分寸。把會客室四角的茶杯拿回桌上並再次低聲吟唱後她呼喚侍從,侍從立刻出現在門外。

“殿下,有什麼需要?”

“請米利特牧師長與武技長菲茲馬上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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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太平和了……”

一個黑色中長髮的男子斜倚在塔樓的窗棱上,以四十五度角憂鬱地凝視着天邊最後一絲落日餘輝染上夜色的深藍,不禁發出輕嘆。

“這平和的世界正腐蝕我們的生命和心靈——人民需要激情、國家需要革命……”

男子將視線轉向坐在桌邊一身長袍的牧師,兩人沉默着對視了片刻後黑髮男子終於忍不住開口:“我說米利特,你不覺得剛纔我說的話很有味道麼?”

牧師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回答:“平和不好嗎?不過若你再不把屁股從克瑞斯特爾的窗棱上挪開,很快就能如願以償地得到激情。”

話音剛落兩個精靈便推門而入。英俊的森林精靈一眼便看到了窗邊正在嘗試憂鬱造型的黑髮男子,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腳;黑髮男子身子一晃差點從塔樓上掉出去,嚇得巴住窗棱大聲慘叫,荒原精靈拍拍森林精靈的肩膀讓他適可而止。

“身爲高層要注意影響,”愛蘭華德一把扯住黑髮男子的領子把他拽了上來,男子向她報以感激的目光。但是荒原精靈一轉手又把他推到了森林精靈面前:“讓他在靜音結界裡嚎就行了。”

在這個看似平靜的傍晚,紅城現任武技長菲茲一掃剛纔的僞•文藝青年形象,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蹲在克瑞斯特爾的椅子上。森林精靈眉毛一挑又補上了一腳:“把你的臭腳從我的椅子上拿下來!我的房間這麼高雅,讓你進來真是褻瀆!”

“剛纔你那一腳踹得那麼狠,我估計他一時半會也坐不下了。”愛蘭華德又出面打圓場:“何況誰知道他上完廁所擦沒擦屁股,還是讓他蹲着比較好。”

“都說近美者美,可你、你被克瑞斯特爾傳染的卻只有毒舌……”菲茲瞪着兩個上司一臉哀怨地蹭到了牧師長米利特身邊怨婦狀傾訴:“米米~愛蘭華德這人偏心!當年我要這塔樓她就是不準,克瑞斯特爾一來二話不說就給了他,我早看出來了、他們有**!他們兩個合夥欺負我,你要給我作主呀………”

米利特面無表情的對着眼前的怨男默唸出初級沉默術,菲茲的嘴巴張張合合沒了聲音。愛蘭華德輕咳一聲取出那封王城的信箋遞給牧師:

“米利特,這是十一月先生帶來的信箋,裡面可能是來自【主教】的消息。隱藏的部分我還沒看過,咱們先來看看是什麼。”

米利特•星詠把桌上擺着的櫻桃從銀盤中拿出,往銀盤裡倒了點水將信紙平放進去,浸溼的信紙上慢慢顯出了一些別的字跡。

魔法被全面利用的當代,王城給各領地的每封加密信件都要經過魔導師嚴格的檢測,以確保除了原本內容外沒有被加持其他法術。正因如此,這封信中信經由最原始的非魔法方式輕易送到了紅城城主手中。

隨着領地的個人勢力不斷強大,各領地間的關係日益緊張,集會進行時凱瑟琳米亞的軍隊也一次比一次多。聖•托勒瑞斯四世正在積極備戰,但包括他的第一後備軍統領、安吉利斯雷卡亞領主聖•荊棘在內的王國高層都不知道他要對誰揮兵。當然,恐怕也有知情者故作迷茫。

在那些字跡還未清晰顯現的時候米利特把信上原有的內容唸了出來:

“紅雲雷卡亞領主、托勒瑞斯真知騎士愛蘭華德•李文斯頓殿下:

托勒瑞斯陛下及元老議會邀請您前往凱薩琳米亞參加凱薩琳209年夏末集會。這次將舉行隆重的宴會,閣下可攜帶四隊護衛及一名騎士級屬下前往。

另:一併邀請芙蕾艾兒•李文斯頓公主與準騎士克瑞斯特爾•流光閣下前往,流光閣下將在此次集會由托勒瑞斯王親自準封爲正式騎士。

凱薩琳米亞領事處

凱薩琳209年7月15日”

“准許領主帶去王城的護衛數量一次比一次少,這次只能帶80個,真有點危險的味道。” 米利特感慨,愛蘭華德不以爲然:“無所謂。咱們沒落下什麼把柄,還能被王城一鍋端了?”

施放在菲茲身上的初級沉默效果開始減退,他迫不及待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這些勢利眼的王八蛋,這次大爺我也不能參加!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不小心碰見我家老子被他抓回安格迪亞去。”

轉而他又酸溜溜地譏諷起克瑞斯特爾:“我說流光少爺,這次竟然被王親自封賞,你說他會封你個什麼呢?變態騎士?哈哈。哈哈哈。”

他無精打采的乾笑着,克瑞斯特爾難得地沒有搭理他。其實自戀的精靈在聽完邀請函後早已神遊天外:該穿什麼好?禮服都不錯,但是受封時肯定要穿盔甲……好象沒有特別拉風的盔甲,要不要立刻去趕製一套?材料和樣式都得是上乘的、花紋更要別緻……

卡啷!一聲脆響把森林精靈的思緒拽回,他痛心疾首地發現突然暴躁起來的愛蘭華德捏碎了茶杯。隨着拍桌的動作茶杯碎片被她按進了光滑的檀木桌面,克瑞斯特爾心裡一陣抽搐。還未等他開口抱怨,愛蘭華德先行大吼起來: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立刻看向那張被浸泡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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