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開庭

天黑下來, 可是我再也無法入睡。

護士來了又走。換針水,量體溫……

我呆呆地看着她,只見她的嘴動, 卻不知道她對我說了些什麼。

我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

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稀少, 聲控燈忽明忽滅。

如果當初我放棄與夕銘糾纏, 如果我選擇吳錚或是王哲, 那麼是不是可以避免, 發生現在這樣的結果?

而我當初對夕銘說的那一句話,卻象在無知地說着自己的宿命。

我與他,這輩子註定糾纏不清。

爸爸走了, 我的孩子也沒了,兩條命是否換得恨的安撫?

好像是都錯了, 卻是誰都有各自的理由。

可是做錯的人, 必須爲所做承擔責任和付出代價。

我也錯了, 因爲沒有聽爸爸的話。無法原諒別人,也是對自己的懲罰。

我失去了孩子, 才換來這樣清醒地認識。

生活沒有如果,因爲我的執迷不悟,發生的,已經無可挽回。

一週後,吳志遠被公訴機關以商業詐騙罪和綁架罪兩項罪名向M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了公訴。譚夕銘也被牽連其中。

在綁架案中作爲人質的媽媽由於病情不穩定, 不能作爲證人出席。整個案件的焦點便集中到了我一個人的身上。

莫藍、林宇爸爸、吳錚、吳江、吳志遠的妻子廖梅也來了, 還有王哲, 刑警隊的隊長, 與這個案件有關聯的人都在場了。

當公訴方陳述完吳志遠的犯罪事實, 以及向法院提供了相關的證據之後,吳志遠的辯護律師要求對我進行發問。

“韓納, 據我所知,你曾經因涉嫌故意傷人而被法院起訴,但因確診患有精神分裂症而被送入精神病院,後來你在診治期間離開醫院到美國,回來後提交了一份美國權威機構的鑑定報告,證明你已經沒有精神疾病,因此辦理了出院。可有此事?”這位中年男律師語氣平緩,目光炯然地看着我。

我回答道:“確有其事。”

“那麼,這份鑑定報告上是否寫着,這種病患過以後一定不會再犯?”

我遲疑了一下,明白了他想說的意思。“沒有。”

辯護律師面帶微笑,轉身面向法官說道:“此案的主要證人劉曉芸被確診患有精神分裂症,而證人韓納系劉曉芸的親生女兒,也曾經患有精神分裂症,據國內權威醫學專家的分析報告顯示,這種病的遺傳性和複發率高達85%,第一次公訴案件中,並沒有第三人可以證明證人是被被告綁架的,何況證人並未受到任何傷害。而第二次公訴案件的證人又無法出庭,事發當天在場的人都可以證明,被告並未向人質實行脅迫等手段,反而是因爲證人對被告採取了過激的行爲致使證人的母親病情發作,法官大人,經過DNA檢測,證明被告與證人系父女關係。證人在知道了自己是被告女兒的情況下,仍然選擇出庭作證,由於證人的行爲有背常理,因此我申請法院對證人的精神狀態作出醫學的鑑定。”

“什麼?”太過分了吧?我氣得差點拍案而起。場下一片譁然。

法官叫了兩聲肅靜,考慮了一下,說道:“同意辯護律師的申請。”

我憤然地看向被告席上的吳志遠,他帶着憐憫的目光看着我。

因爲要給我做精神鑑定,案件三天後開庭審理。

刑警隊長悄悄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你別怕律師,他們就喜歡折騰人,我剛剛接到電話,海邊發現一具男屍,與挾持你的那個人很象。”

我聞訊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那人真的死了。

我一下子便覺說不出來的難受。

若不是因爲我想逃走,那人也不會死的。

他是被我間接害死的。

刑警隊長忙着離開了,沒有注意看我的表情。

莫藍上來拉住我的手,頓覺一片冰涼。

“姐,你沒事吧?”她擔憂地問。

我的目光終於移到第二被告席上。譚夕銘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我,我看着他有些發紅的眼睛,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吳江爲他們兩個辦理了保外候審的手續。

我在吳江帶着吳志遠準備離開的時候攔住了他們。

“挾持我的那個人死了。”我對吳志遠說道。“警察在海邊發現了他的屍體。”

他微微一驚,看着我的表情很複雜。

“如果我當初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我絕對不會那樣對你的。”

我冷笑。“就因爲你不知道,所以才這樣對待一個孕婦,所以才罪不可恕!”

他深深地嘆氣。“我知道你恨我,你也有足夠的理由恨我。就算我被判了罪,我還是很欣慰,因爲曉芸竟然給我生了一個女兒。”

“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淡淡地說。“就算基因跟你有關,可是你不配。我是絕對不會認你的。因爲有你這樣的父親,是我的恥辱。”

“你!”吳志遠又驚又怒,眼神黯然失色。

吳江急忙拉走他,將他塞進汽車裡。

我撐着一個冷漠的表情目送他們離開。轉身,夕銘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滿臉落寞地看着我。

“納納,我不想看見你這樣。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過。”

我的心抽緊,肋骨刺痛。“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我的爸爸死了我應該笑嗎?我的孩子死了我應該笑嗎?對着殺人兇手我應該笑嗎?”我朝他咆哮,聲音哽咽在喉嚨裡,說不下去。

他快步走近我,突然伸手將我抱進懷裡。

“納納!對不起!對不起!”我掙扎着擡起臉來,他的手臂將我緊緊箍住,有熱熱的液體滴到我的臉上。

他垂下眼瞼,淚水不斷地涌出來。

我伸手用力打他的胸口,眼淚亦是奔涌而出。“你以爲說對不起我就會原諒你了嗎?你以爲說對不起我就會不恨你了嗎?爸爸活不過來了,我們的孩子也活不過來了!嗚嗚——”

我伏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他更緊地摟住了我,摟得我生生地疼。

“納納,你怎麼打我,怎麼恨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再推開我。讓我和你一起承擔所有的一切。求你了。”

我無法推開他。我的心痛到了極點。

原來我如此愛他,所以如此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