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地甦醒過來, 觸目所及,滿世界的白色。
我的手不能動彈,被一雙溫暖的手掌緊緊地握在掌心裡。
有一個男人哭泣的聲音。目光下移, 我看見譚夕銘的頭伏在我的身上, 雙肩微微顫動, 竟然是在哭泣。
他的哭聲很壓抑。隱忍的, 斷斷續續地那種抽泣聲。象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 又不敢哭出聲來的那種無助和慌恐。
良久,他微微側了側頭,雙目緊閉, 眉頭緊鎖,竟然是在睡夢中。
他的頭髮有些溼, 髮梢還沾着水, 緊緊地貼在頭上。
看他的眼淚順着眼角流了滿臉, 我忽然心生憐憫。
我不明白,他究竟爲了什麼, 要這樣一再地傷害我,傷害我們的感情,可是卻總讓我看到他愛我和在乎我的心。如果說他真的是爲了錢蓄意已久做這一切的話,現在他也是一無所有。
那麼,他究竟爲了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
我無法理解。就象無法理解我自己, 經歷過他這樣的反覆傷害, 卻仍然無法恨他。因爲我愛他, 超越了恨他的程度, 所以痛苦, 就只是我一個人的。
可是一個人在睡夢裡的表現絕對是真實的。不論他白天如何地僞裝,睡着了以後的狀態就是真實的, 無法僞裝。
他這樣隱忍,這樣壓抑着痛苦,究竟是爲了什麼?
腹部忽然痠麻了一下。
我的意識忽然清醒過來。孩子,我的孩子!
是他救了我嗎?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我把手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把他驚醒了。
“納納,你醒了?”感覺到臉上的冰涼,他急忙用手擦了擦臉,臉上微紅。
接觸到我的目光,他柔聲說道:“感覺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你告訴我,我的孩子還在不在?”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譚夕銘臉色一黯,似乎充滿了愧疚。“孩子暫時保住了,但是還要觀察兩天,你的身體受了寒,在發熱,而且身體還有些流血。孩子還是很危險。”
看到他的表情,我的思維才轉到了之前我被挾持的事情。“說吧,爲什麼我會被挾持?”我把怒火強壓了下去,冷冷地看着他。
他把頭低了了下去。“對不起,納納。因爲有一個項目失敗了,投資合作方不滿意我的賠償金,我又堅決不答應他們的條件,所以這些人就將你挾持了逼我拿錢。都是我的錯,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已經把錢給他們了,沒事了。”
他將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肚子上,聲音有些嘶啞。“我趕到接你的地點,卻一直都不見送你的船。後來我租了一條船在海上找,終於找到了你。你套着一個救生圈,全身冰冷。我以爲,我以爲……”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看到大滴的眼淚落在白色的被單上面。
良久,他擡起頭來,雙目充血。“納納,如果你真的有什麼事,我絕不會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資格乞求你原諒我,但是請你相信,我愛你,所以請你讓我在這個時候照顧你,等一切事情都處理好了,你的身體好起來,把孩子生下來以後,那時,不用你說,我自會離開。”
一股熱的液體迅速漫入眼眶。我好不容易搭起來的牆驟然間就被他的話激得轟然倒塌了。
他見狀欲伸手爲我拭淚,卻在離我的臉很近的距離時停住了。嘆息一聲,他側過臉去。“納納,不要難過。這樣會傷身體的。你必須儘量使自己保持平靜。都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我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吧。”
“夕銘!”我的淚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來,撐起身來叫他。“夕銘,不要走!抱抱我,我害怕。”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轉過身來,眼中似有驚喜。他遲疑着靠近我,我伸手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口。我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
他的身體輕顫了一下。然後輕柔地擁住我的肩膀,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我更緊地抱住他。我需要溫暖,需要安慰。
“我以爲我活不了了,那個挾持我的人死了嗎?當時我真的很害怕。”我心有餘悸地說道。
他輕輕地拍拍我的背。“別怕,一切都過去了。那個人肯定是自己逃生去了。別想那麼多。”
“夕銘!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我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躲閃不及,怔怔地道:“你問吧。”
“你當初爲什麼要和我結婚?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我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這種時候,你沒必要再隱瞞什麼了吧?”
我看着他,希望他說出來的理由會是我希望的答案。
我希望的答案是什麼呢?他不爲了錢,他是因爲愛我?愛我而毀了我的一切嗎?我的心亂了。
他的身體有些僵硬,目光卻是堅定而不遊移的。“納納,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跟你解釋。但是我答應你,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是現在不可以。還不到時候。但是請你相信,跟你結婚,是因爲我愛你。不論你多麼恨我,我都不會怪你。”
我的心裡有些欣喜,也有些苦澀。很複雜的滋味。
不知道爲什麼,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他並沒有騙我。只是不知道,他說的苦衷是什麼,他竟然爲了不得已的苦衷傷害了我的家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當時在大海里,我感覺已經沒有生的希望的時候,我忽然很怕,怕再也見不到你。”我的淚水再度涌上來。“夕銘,我無法恨你。不管你做了多少傷害我的事,我就是無法恨你。我要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一震,驀然緊緊地抱住我。“納納,對不起。對不起。”
這是我們結婚以來,最坦誠相待的一個擁抱了。溫情在瞬間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身體。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激情四溢的晚上,感受到了他源源不斷的似水柔情。
他俯下頭,顫抖的脣輕觸我的臉,我迎向他,我們的脣糾纏在一起。他的脣似乎積結了太久的渴望與柔情,熱烈地想要將我融化掉。
正當我們沉浸在滿室的溫情之中時,病房門忽然被打開。莫藍誇張的驚叫聲在耳畔響起:“姐!不要相信他,他是個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