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滴親孃哩,竟然是她!”
“看來這水火教是真的對這日落山勢在必得了。”
柳白身旁第二次遁回來的香主自顧着說道。
柳白不識得也沒聽過這人,便問道:“那現在我們整個雲州,是不是隻有那個州牧能對付她了?”
“不。”
香主晃晃腦袋,臉上的銅錢面具發出一連串“叮叮噹噹”的聲響,“她要傾力出手的話……州牧大人可能也攔不住。”
“而且州牧大人也不會爲了這神霄觀去攔她,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州牧大人是我們喪葬廟衆。”香主說着稍稍低頭,朝柳白露出個笑臉。
“呵呵。”
“今兒個這熱鬧可真好看,只可惜,沒有我這喪葬廟衆施展的機會啊!!”
剛還嬉笑着很是開心的香主此刻卻是被氣的捶胸頓足,好像瘋子似得。
柳白沒再看他,而是再度將目光轉移到了會真山頂。
無笑道長也是已經察覺到了動靜,轉過身去,看着北邊荒原上緩緩走來的人影。
他原本輕鬆的神色此刻也是沉重下來,但是臉上猶是在掛着笑。
“不曾想此事竟然驚擾了虎姑奶奶,看來倒是我們神霄觀的榮幸了。”
原本已是離了神霄觀的無笑道長几步返回了這神霄觀上頭,立在那紫霄大殿之上。
北邊,虎姑奶奶已是來到了這神霄觀不遠處,站定。
旋即右手往身後一搭,一把取下了她身後揹着的那柄好似門板似的巨劍,放在身前。
這巨劍只是隨意放下,發出沉悶聲響的同時,地面都好似震顫了剎那。
“成,既然你這牛鼻子老道懂事,那就招了吧,省得姑奶奶我親自動手。”
虎姑奶奶雙手拄着這柄巨劍,神色懶散的說道。
無笑道長站在大殿之頂,輕輕搖頭。
旋即他身邊的八風袋跟着轉身,袋口朝向了地面的虎姑奶奶。
“好好好!”
虎姑奶奶見狀跳了幾下,身上頓時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
“剛從魏國打過來,那邊的走陰人都是軟腳蝦,不敢動手。”
“姑奶奶我都已經很久沒遇見敢用奇寶對着我的走陰人了,來來來,你這老道,今天必定讓你走個痛快!”
虎姑奶奶說着竟是直接動手,她雙手握持住那柄巨劍,竭力掄了個圓。
這次不用拿香主介紹了,柳白自己也能看出。
這虎姑奶奶手裡的這把巨劍,也是件奇寶。
山頂之上,無笑道長伸手輕輕拍打着他身邊的八風袋,然後用一種怪異的腔調吟哦道:“八方之風來東北,立春之王爲條風。”
旋即那張開着的八風袋口便是出現了一道八卦虛影,柳白眯眼看去,只見那是……八卦當中的“艮”位。
而後便是有着一道陰風從這八風袋裡吹出。
可是無笑道長依舊沒停。
“八方之風來東南,立夏之王爲清明。”
八卦轉動,巽位起大風。
兩股陰風吹出之際,虎姑奶奶也已掄着大劍對準了這會真山,豎着直直砍下。
無聲之中,柳白只是看了眼,都覺得雙眼有些刺痛。
一旁的香主大人則是看着津津有味,還時不時地點評道:“這會真山完了。”
柳白沒瞧見,等着他再度擡起頭時,兩人的交手都已停歇。
不過剎那間,風平浪靜,但細看去,柳白卻是瞧見這整個會真山中間……都好似多了一條線。
一條將其直直分爲兩半的線!
這虎姑奶奶的奇寶之下,只一劍,竟然就將這整個會真山,都分作了兩半?
無笑道長也已是避開到了旁邊,根本不敢硬抗這虎姑奶奶的奇寶。
“如此看來,伱們這會真山,也不經打嘛。”
“真讓姑奶奶失望!”
看着這一腳踩在大劍上的虎姑奶奶,柳白覺得,她跟紅姐應該是能處成好友。
畢竟性子都差不多。
“你這小子還不快跑,無笑道長要拼命了。”
耳邊響起香主的催促,“這無笑道長的道行可比雷壇真人高多了,和這虎姑奶奶拼起命來。”
“你再不跑,怕是得死在這!”
柳白聽着這話,忍不住跳起來給了他的肩膀一拳,瞪着眼道:“那你這小子還在這說風涼話,還不快把小爺我送走!”
香主好似也沒想到柳白敢這麼大膽,尤其是還用這語氣跟他說話。
他愣了愣,然後……大喜。
“好玩,你這小娃是真有趣,年紀小小的要不來我們喪葬廟吧!”
“你腦袋是被驢踢了?還不送我走,我死在這了,怎麼來喪葬廟?”
“哦對對對。”
這香主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走!”
說完他這次沒再提着柳白了,而是一手將他攬起,二者身形盡皆消失在了這山頭。
等着柳白看清時,又是到了先前那位置。
位於遠山的山腳下。
“你這小娃在這待着,我去溜溜,這事我要是不參與進去,喪葬廟以後就沒臉在這雲州混了。”
香主說完,又是用力一腳踩在地面,罵道:“你這鑽地鼠再不出來,要是敢傷到我家小娃,老子殺光你們孩兒幫的人!”
言罷,這地底忽然鑽出個光頭小孩,只一冒頭他便摸着自己的光頭,“哎喲”聲一聲高過一聲。
“完遼完遼,我腦袋被驢踢壞了。”
柳白也是直到現在才知道,這孩兒幫的曲小兒竟然一直在地底跟着……嘖,看來人體終究還是弱了些。
別人摸上門來了,自己都不知道。
“行了行了,你去不?”喪葬廟的香主擺着手,不耐煩的說道。
“去去去,這麼個好機會,爲何不去?!”
曲小兒雀躍,蹦跳起來,腦袋也不痛了。
旋即他倆扭頭就走,也沒再給柳白打什麼招呼。
而極遠處的會真山前,已然爆發了更大的聲響。
小草探頭,又伸手戳了戳柳白的脖子,小聲道:“公子……”
它聲音有些扭捏,還有些難受。
看熱鬧……那可是小草的最愛了!
現在這躲着這麼遠,還看什麼熱鬧?
“別急,別急。”
看了這麼久的熱鬧,柳白早就心動了,這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這要不撈着一手,那不白忙活了?
只是如今這事還沒見分曉,他也不急着動手。
至於無笑道長……柳白也沒想到這水火教竟然派了這麼個狠人過來,而且看這情況,是早早的就已經到了雲州了。
只是一直沒有露面。
而且就算沒有這次機會,估計有水火教的那些消息,她也很快會來這這神霄觀下手了。
“別急,別急!”
柳白嘴上雖是這麼說着,身形卻往後一仰,原本還只是個小孩,轉眼間就已化作了一個大鬼。
他身形漂浮而起,頭頂的雙角在這月色下泛着幽光。
原本還覺得有些晦暗的天色,在他化作鬼物邪祟之後,頓時變得清明。
大日落下山頭後,夜晚歸於邪祟。
此時大日將出未出,天地依舊歸於皎月。
先前人體看不清晰,只會覺得這會真山亂作一團,此刻鬼體之下,卻是發現那交手之人,依舊只有虎姑奶奶跟無笑道長。
而且柳白也是看清了,那虎姑奶奶……不是人。
她每次動手之際,身後都有一條白額吊睛虎的虛影隨之移動,這說明她是一頭……山精虎妖!
稍遠處,在尊老人以及媒姑他們面前的地面,也被虎姑奶奶砍出了一道深溝。
柳白估摸着是剛剛他們想參戰,但卻被這虎姑奶奶制止了。
不過這麼片刻功夫,無笑道長就已是被劈砍的臉色蒼白,連他的八風袋也都變得破破爛爛。
吹出的風都不再是朝一個方向,而是四面八方的吹。
“你這老道還有點實力啊,跟本姑奶奶交手過的第二命走陰人裡頭,你都能排得上前三了。”
虎姑奶奶越打越起勁。
可也就在這時,無笑道長退回山頂,一言不發,緊接着右手食指中指併攏好似那劍指狀,猛地一提。
剎那間,這道觀之內好似有着一間屋子轟然炸開。
而後有着一樣東西飛了出來,這是一具……棺槨?!
其色純黑,棺材板上還有着一張張凸起的人臉,兩側則是一些牽扯出來的手臂,看着很是詭異。
“來來來。”
身上滿是密密麻麻傷口的無笑道長大笑道:“貧道無才,有請虎姑奶奶……入館!”
剎那間,那原本緊閉的棺材蓋猛地打開,裡頭空空蕩蕩的同時,竟是對準了那手持巨劍的虎姑奶奶。
棺槨只一現世,其餘離着近點的那些走陰人臉色大變,紛紛後撤。
“這老道,竟然有兩件奇寶!”
“速退,速退!”
他們在後撤的同時,也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還好在水火教的虎姑奶奶來了,如若不然單靠他們。
恐怕真要死去兩三個,才能撬開這神霄觀的大門!
再遠處的柳白自是也看見了這一幕,他心道一聲“果然”。
這無笑道長竟然真的造出了兩件奇寶!
其先前的八風袋柳白不清楚,但此刻的這口棺槨……的確是和他須彌裡邊的那些圖紙有點關聯。
興許是能借用參考那些圖紙製作出來的。
比方說這棺槨上凸顯出來的人臉跟手臂,便是明顯借鑑了“八手四面相”這件奇寶。
棺槨之內漆黑,空洞,只是對準虎姑奶奶的那一刻,她便感覺到了一股難以抵抗的吸力。
“你很好!”
她冷笑着,身形卻是不受抵抗的飄向了那口棺槨。
只是臨着飛起之際,她身上好似打出幾道銀針……不,那是虎毛!
速度極快甚至根本放不下來,只這一下,無笑道長身上命火燃燒的同時,也是將一張太上正一保命符拍在了身上。
可饒是如此,依舊沒有阻攔住那幾根虎毛。
只不過眨眼間,這虎毛便是刺入了他的雙眼。
他慘叫一聲捂住,身形也從這半空落下,與此同時,那虎姑奶奶也終是被收入了奇寶棺槨之中。
一切歸於寂靜。
落地後的無笑道長鬆手,他的雙眼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他身形未動,第二命從體內走出。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第二命元神的雙眼,同樣被刺瞎。
元神那應當漆黑的雙目,此刻變成了空洞。
虎姑奶奶的這一招,不止殺肉體,同樣也殺……元神!
無笑道長似是感覺到了什麼,而後本尊與元神同時轉身,擡起雙手對着那被斬成兩半的會真山。
明明隔着許遠,他就這麼伸手用力一掰。
緊接着這座被劈開的會真山,竟真的隨着他的雙手用力,被緩緩掰開。
隨之露出的,是地底一個黝黑的地洞。
山頂之上,已經只剩元神的雷壇真人身形飛起又落下,筆直地進了那地洞之中。
同時一聲大笑傳遍了這曠野。
“不是都在找螟蛉觀嗎?”
“螟蛉觀就在這地底,有本事就跟貧道來便是了!”
無笑真人見狀,下意識伸手往前,可視之不見的他聽着這漸行漸遠的大笑之聲,終究只能止步。
不遠處的地底,兩道人影倏忽竄出。
一光頭小孩以及一個臉戴銅錢面具的男子,他們起來之地就已經離這洞口不遠,此刻更是眨眼間便是飛了進去。
倆人還在爭搶着。
“我先,我先!”
再遠處的尊老人以及周八臘他們幾個,也是身形飛起。
無笑老人也是感覺到了這些,他嘴脣未動,終究是沒再說什麼,而是轉頭飛起,徑直去了東北方向。
也就在他身形消失不久,在尊老人幾人都進入那會真山地底之時。
半空中封鎖着虎姑奶奶的那口棺槨,其棺蓋猛地被掀開,緊接着一頭吊睛白額虎從這跑出,腳踩虛空的同時又已化作人形。
往前走了幾步,這小臉煞白的虎姑奶奶雙手握住巨劍,回頭猛地一劍砍去。
就如同先前一劍劈開會真山一般,這一劍,竟是將這件奇寶都劈做了兩半!
旋即她瞥了眼無笑道長離去的方向,遲疑剎那,她終究也是沒入了那地底的地洞之中。
至此,在場還活着的這些修第二命的走陰人,盡皆進了這會真山下突兀現出來的地洞。
再遠處的一些養陽神的走陰人也是聽着了這動靜,蠢蠢欲動,可又不敢上前。
柳白耳邊,也是響起着小草的催促。
“公子你還不快去!”
“再不去,東西都被搶光了!這秘密你也別想知道了。”
小草催的愈發緊了,但是柳白始終都是一動不動,倒並不是說他對這螟蛉觀的秘密不感興趣。
而是因爲他始終覺得,這事哪裡不太對……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現如今進入地底的,都是參加了這場混戰的,只有他遊離在外,始終旁觀。
所以他看着就始終都有種感覺。
他感覺這雷壇真人還有無笑道長,有一種想保全這神霄觀,但又不想保全的糾結感。
就是很糾結。
就跟雷壇真人稱呼無笑道長爲師叔一般,這臨了最後,雷壇真人進了地底。
無笑反倒跑了。
這在柳白看來,就好似是雷壇真人用自己的命,給無笑道長爭取到了逃命的機會。
想到這……柳白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去他媽的螟蛉觀,追上無笑道長再說!
旋即他身形從這山林子腳下筆直升起,而後沿着無笑道長離開的方向,去了東北邊。
沿途所過,柳白一邊收斂着自己的氣息,一邊竭力尋找着他離去時的線索。
這老登,詭的很。
縱使是瞎了眼了,可依舊沒有留下絲毫動靜,命火燃燒過的痕跡都沒有。
眼見着又是過了一處山嶺,低頭不斷尋找的柳白終於是察覺到了一絲痕跡。
這無笑道長也知道逃得遠了勢必還是有人能追上,所以並未走遠。
於是柳白身形從高空落下,來到這地面的那一瞬間,便是化作了人體,然後倏忽點燃了命火,在被氣機鎖定的那一刻,他連忙出聲。
“道長,是我。”
旋即不等柳白再出聲,他腳下地地面倏忽出現一雙手,搭在他的雙腳上,然後猛地一拉,他便進了地底。
來到這,柳白便知道二笑道長喜歡躲在地底的這個習慣,是從哪來的了。
“你小子真就抓着貧道不放了,是吧。”
無笑道長雖是瞎了雙眼,臉色慘白受了重傷,可這精神看着卻還挺好。
柳白:“道長,我真與你有緣,你看我好不容易從那地底逃了出來,又在這遇見你了。”
“當貧道好忽悠?”
“好吧,二笑來救得我。”柳白信口胡謅。
聽着這話,無笑道長終於變了臉,“他也來了?”
“沒,他跟着雷壇真人去地底了。”
“胡鬧!他咋能去那!那就是騙……”
無笑道長說到一半,氣的直拍大腿。
柳白聽着卻是聽明白了,“會真山底下果真是個騙局?雷壇真人是用自己當誘餌的?”
無笑道長一聽也是明白了,“二笑根本沒去,是麼?”
旋即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可也就在這時,一聲巨大的聲響傳來,就好似地龍翻身一般,甚至連無笑道長這地底,都是不斷“簌簌”地往下掉灰。
直到他隨手將一張符紙丟在這頭頂,這才讓這脆弱的地洞沒有塌陷。
不用說柳白也是知道,定是那會真山地底出了動靜。
他有些急,想回去看看。
無笑道長也就這麼“盯”着他,過了好一會,直到這動靜消歇,他才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與你說了吧。”
“螟蛉觀就是螟蛉觀,僅有的一點特殊的地方就是……螟蛉觀的開山祖師爺們,都是螟蛉之子。”
“螟蛉之子……誰的?”
柳白追問,但是無笑道長閉嘴。
他就知道,這老牛鼻子還是不說。
“就這些?”柳白又問了句。
“就這些。”
無笑道長極爲灑脫的點了點頭。
柳白頷首,沒再問了。
無笑道長似是知道些什麼,又提醒道:“現在趕緊回去吧,去的快些,還能發一筆死人財,不然等州牧府那邊的人過來了,想發財的就是他們了。”
“好。”
柳白只是剛剛答應,就發現自己已經從這地底出來了。
他身形遁走。
地底,無笑道長雙目緊閉,眼角卻是流下了兩行眼淚,其色赤紅。
其色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