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就在五湖廳不遠處,白色的綢布在夜裡寒風中飄蕩。
今天這個夜晚過的太長了,約有十幾章那麼長,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遠處的天色,似乎要開始泛白,錢晨走進靈堂,停靈處,放着一槨上好的棺木,裡面放着洪四海義兄畢通天的遺體。
黃玉函的屍體,就躺在旁邊的矮榻上。
他一張紅臉已經泛紫,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放鬆,坦然,他心口被人重擊而死。
錢晨將司晨,角鬥,食鬼,飛黃四個神君的頭顱放在靈前,洪四海悲痛的不能自已,他扶住畢通天的棺槨,叨叨絮絮的說着些什麼。“二哥,殺你的的人,他的人頭我帶過來了!……我給你報仇了!……”
錢晨沒有心思聽這些。
他注意到有人在不遠處的院子裡燒紙錢,錢晨掀開靈堂四周的帷幕,看到了先前躲在廚房的那個少年正在風裡燒火盆,這一夜四海堂死了太多人了。那少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抱着紙錢幾乎昏過去,他的聲音細細的傳來。
“王大叔,花大嬸……範廚師……還有玉函大叔!你們一路走好……”
靈堂周圍四海堂的暗哨極多,但即便是那許多藏在暗處的弟子,看着靈堂的目光都是痛惜,尊敬的,黃玉函是個有人格魅力的人,錢晨走出靈堂,有一名在附近警戒的暗哨來到他身前,下拜道:“可是錢大宗師當面。”
錢晨點頭道:“是我!”
那暗哨擡頭道:“錢大宗師,我先前聽到了您找出殺死樑鬥宗師的兇手,抓住了飛黃神君,又破解了唐大先生死亡之謎。還請大宗師幫我們找出刺殺黃大總管的兇手!我們不服啊!”
“黃總管將自身性命託付於我等,先前我和另一位兄弟就注意到,黃總管對錢先生非常信任,當時總管孤身一人去見先生,我和另外一個護衛還曾想要阻止。卻被黃總管叫去外面守護……可見先生是信得過的人。我們兄弟負責黃總管的安危,如今他遇害,我們之所以還苟活着,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出兇手!”
“我倒是猜到殺死黃兄的兇手是誰了!”錢晨感慨道:“我只是爲黃兄可惜。”
那護衛激動道:“還請錢大宗師告知!”
“是逐日神君!他能土遁。”
“不可能……黃總管在整個四海堂都埋下了聽地甕,派人日夜監聽,任何人在挖隧道,或者地遁都會被發覺,這裡的防禦滴水不漏,任何人都休想不驚動守衛潛入進來。雖然黃總管爲了表示肅穆,並未帶着護衛,而是親手佈置靈堂。”
“但這之前,靈堂裡裡外外我們都搜過不止一遍。”
“不……“錢晨搖頭道:“有一個地方,你們不會搜!”
“先生說的是棺材嗎?”洪四海聞聲從靈堂中走出,沉聲道。
錢晨點頭:“沒錯,畢大俠是堂主的義兄,爲了表示尊敬,沒有人會開館檢查。”
“那就開棺!”洪四海道:“只怕已經晚了。先前錢先生不在,未能拆穿逐日神君的陰謀,玉函死後,堂內混亂,逐日神君應該已經跑了!”
“不晚!”護衛大着膽子插嘴道:“我一直守在靈堂之外,沒有看到人出來過。除了我,還有一百三十位兄弟,將這靈堂和五湖廳監視的滴水不漏,就算最混亂之際,也有人堅守。雖然我們死了八十九人,但活着的人,都沒有放棄過任務。”
“這便是大總管所立的規矩!”
錢晨感嘆道:“難怪四海堂能成爲武林抵柱,如此弟子,怎能不興?”
“沒有玉函,就沒有四海堂。”洪四海悲傷道:“可惜……雖然大敗十二元辰,這麼多正道俠士,這麼多洪某的好兄弟,好朋友,卻已經活不過來了。”
“既然玉函死的事情有了線索,那就開棺!”
洪四海舉步回到靈堂,看着義兄的棺槨,沉默許久,突然一掌拍到了棺蓋上,將數百斤重的上好黃花梨棺蓋一掌拍開,他湊到館內探看,只見畢通天的屍體已經膨脹,如同巨人一般,卻是體內的肉醬發酵成屍氣,漸漸將人皮膨脹了起來。
這場面慘不忍睹,洪四海悲痛的回過頭,不敢再看。
“看來逐日神君並不在裡面……也許是……趁着混亂的時候逃走了!”
錢晨看着棺材內畢通天的屍體,低聲道:“先前司晨神君和幽冥一窟鬼潛入四海堂製造混亂,不但是在試探四海堂的防禦,也是在爲下一步計劃做準備。司晨神君以雷火製造爆炸,爲的不但是製造混亂,也是爲了給逐日神君製造遁入四海堂的機會。”
“爆炸的震動,掩蓋了土遁的聲音。”
“但是黃玉函足智多謀,謹慎小心,而且沒人能確定他的行蹤,就算能確定,他也必然會在四海堂弟子的重重保衛下,在整個防禦體系最嚴密的地方。黃玉函不死,十二元辰又根本無法撕破四海堂的防禦,所以這就造成了一個困境。”
“這一局,早在上午司晨神君和逐日神君送來‘上門禮’的時候就開始了。”
“十二元辰殺死洪堂主的義兄,不但是在挑釁,製造恐怖氣息,也不僅僅是爲了設計,廢掉洪堂主的一隻手,事實上洪堂主的手受傷更像是一個意外。因爲以十二元辰的小人之心,根本無法猜想,洪堂主會不顧自身的安慰,也要保下畢天通大俠的屍體。”
“他們爲的,只是設下一個局,將一件原本沒有的東西,送入四海堂防禦的核心。”
“那就是洪堂主義兄的屍體……”
“洪堂主與義兄情誼深厚,所以必然會爲義兄設立靈堂祭奠,而如此危急之時,洪堂主也不可能常常抽身去祭奠,所以靈堂只會設在五湖廳附近。因爲哪裡是整個四海堂的中心,最爲莊嚴的所在。”
“這樣原本嚴密的防禦就出現了破綻,他們先以司晨神君的雷火製造爆炸,方便逐日神君潛入,這段時間一定要快,十二元辰絕對是算好了畢天通入斂的時間,在將要放入棺槨的時候,突然襲擊,這時候棺槨並不在防禦中心。”
“逐日神君可以以土遁,潛入棺槨停放的所在,進入棺中。”
“然後只要等待四海堂的弟子,將棺槨帶入靈堂便可。黃兄當時是四海堂嚴密保護的重點,十二元辰那些另有身份的人,也無法接近黃兄,所以他們選擇了一個黃兄必然會前來的地方……因爲黃兄是洪堂主的大管家,所以洪堂主義兄的靈堂,洪堂主定然也會交給黃兄佈置。”
“而黃兄爲了表示肅穆,又不會大張旗鼓的帶着許多人打擾靈堂的安靜。”
“這時候,便是機會……”
“逐日神君在靈堂中早已埋伏已久,藉機刺殺了黃兄!”
洪四海恍然大悟,錢晨將十二元辰的計劃洞若觀火……心思慎密的可怕。不禁感嘆道:“錢先生才智果然超人,經你這麼一分析,這計劃果真十分大膽,狡詐,而且嚴密。莫說你們……”他轉過頭來安慰那護衛道:“就連我,不是也被他們利用了嗎?”
“十二元辰陰險狠毒,若非這次有錢先生相助,武林正道必然有難了。”
“這計劃有一個破綻!”錢晨平靜道。
“什麼破綻?”
“重量……棺材裡多了一個人,重量改變了!擡棺的人難道不會發現嗎?”錢晨手中突然出現一道靈符,驀地拍在了那棺中脹大的屍體額頭上。
洪四海臉色劇變,擡起拳頭就要砸向棺裡的那具屍體。
這是棺中的屍體突然動了,它腿不打彎,直直站立而起,渾身的屍體膿水突然噴出,這躺在棺中的畢天通赫然只剩下一張人皮,被逐日神君披在身上,加以屍水充填,再運轉龜息之術,便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潛入四海堂防禦最森嚴的地方。
十二元辰從送還畢通天的屍體開始,到刺殺黃玉函,計劃環環相扣。
他們原本或許是計劃利用屍體下毒,或是養出一窩毒蟲,錢晨的印象中乘霧神君有一門用屍體養毒的妙法,在畢通天的屍體中埋下蠱母,便能利用停靈時期,爆發毒蠱之瘟,殺傷力比現在還大,但錢晨殺了乘霧神君,使得計劃出現了偏差,所以才讓逐日神君代替。
錢晨冷漠道:“逐日神君,你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脫不下去那層皮了嗎?”
那披着畢通天人皮的逐日神君,語氣艱澀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只是讓畢天通大俠,有機會親自報此仇!”錢晨冷冷道:“如果不是你們太過殘忍,喪心病狂,我本不會這麼做的。因爲太過褻瀆死者……但用在你們身上,我覺得畢天通大俠,會願意的。”
“你幹了什麼!”逐日神君發出一身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瘋狂的抓着自己身上的人皮,但這時候脹大,泛白的人皮,彷彿已經恢復了身前的彈性,變得紅潤緊緻起來,畢天通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他的皮貼在逐日神君的身上,吸收着他的血,肉,骨髓。”
這一幕太過邪異,讓洪四海和闖進來的護衛都被嚇住了。
逐日神君不斷哀嚎,這個殘忍,冷酷的兇手叫的比小姑娘更加的驚恐,就在他們的眼前,被身上的人皮吸成了空殼,人皮吐出一個小小的鋤頭,邪笑着躺入了棺中,這時候畢通天已經恢復了一具正常屍體的摸樣,有了血肉的充填和骨架的支撐。
雖然是從別人那裡奪來的。
“誰叫你們做的太過分了。三天三夜的折磨,已經讓畢天通充滿怨恨和憤怒,他死後,屍體已經成爲魔道最好的法器載體。若是被魔道中人見到了,必然會以爲至寶。這種怨恨,盤踞在屍體僅剩下的完整人皮上,我剛開棺就感覺到了那濃重的怨氣。”
“不消弭此狠,怎麼能讓死者安息?所以我以通靈附體符,感應畢通天留下的怨恨,叫他有機會發泄出來。如此一來,既能讓你這種人有一個合適的報應,也能讓畢大俠安息。”
錢晨感應到人皮之上的怨氣已經漸漸開始散去,便以一張甘露符,淨化了屍體上的殘餘怨氣,將屍體重新入棺。
若是魔道中人見了,必然要大罵錢晨暴殄天物。
以一張突破感應天地元氣關卡的武者屍體爲材料,殘酷折磨三天三夜,依舊支撐不死,飽經怨毒浸泡,最後在以秘法引動怨氣,令其吞噬了另一個精血飽滿的武者,兩人的怨氣糾纏在這張人皮之上,定然能造就絕佳的法器胚胎。
但錢晨卻引導人皮吞噬的精血,恢復了骨肉,而並非繼續強化人皮……這已經浪費了大半,即便再精心煉製,也很難保留人皮吞噬精血的本能了。最後更以甘露符洗去怨氣……讓這件極品材料就此廢了!
錢晨灑然離去……並不管其他人看他的忌憚,恐懼的眼神。
修道之人,在乎那麼多旁人的眼光幹什麼?問心無愧就罷了!
錢晨遙打開背上的紅葫蘆,遙敬黃玉函:“黃兄,且飲此杯,一路走好……”
他灑下葫蘆中的靈泉,敬一捧靈氣與天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