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這個時候才明白崔大夫人話裡的意思。
只是顧明珠也半點不慢待她,不僅親自向她道了謝,還讓阿碧陪着她一起,伺候茶水跟前跟後,很是給足了面子,她自然也是個識趣的,利利落落地幫了一整日纔回去。
“……箱籠都不曾拆開,原樣封好了送上了馬車上去,跟車的也都是府裡的護衛,都是五郎君手裡的人。”王嬤嬤回去了,一五一十地與崔大夫人說着。
崔大夫人聽說是崔臨的人,沉吟一會才點頭:“罷了,她能安排妥當就好。”
一家人啓程回博陵,顧明玉親自送到了北城門外,拉着顧明珠的手叮囑不捨了許久,才依依惜別。
上了馬車,崔臨看着顧明珠微微泛紅的眼眶,蹙眉柔聲道:“可是捨不得長安?待過些時候,
我們再一道回長安來。”
顧明珠扯出一絲笑,搖了搖頭:“無妨,我只是捨不得二嬸與三妹妹。”
崔臨卻是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
她沒有提顧青,顧青也沒有來送他們,看起來父女之間的關係如同當初他知道的一樣,只是崔臨卻是記得前兩日歸寧的時候,顧青在書房裡與自己說的話。
二人對弈之時,顧青落下一子,卻是低低說出一句:“這些年她很是不容易,盼你能好好待她。”
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崔臨卻是臉色一正,望着顧青,只見他目光裡滿是掙扎與無奈:“博陵離長安千里之遙,她獨自一人嫁過去,願你好好待她。”
他說出第二個好好待她的時候,語氣慎重懇切,像是在託付十分重要的事,讓崔臨心中一沉,認認真真地應承了下來:“岳父放心,明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讓她受委屈。”
這句話顧青倒是相信的,崔臨的爲人品行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他很滿意,只是崔家卻未必能如此,他還是難免心中沉甸甸地,只有希望顧明珠能夠順順當當地過日子。
想到這裡,崔臨伸手握住了顧明珠放在膝上的手,包裹得滿滿當當:“你什麼時候想回來,我就陪你回來。”
顧明珠聽出了他滿含的情意,心中那點鬱郁慢慢也便消散了,含笑望着他。
此時的太極宮百福殿裡的氣氛卻與這遠行的馬車裡全然不同,已經是沉悶至極。
李裕陰沉沉坐在榻席上,案几上散亂着酒壺酒盞,杯盤狼藉一片不堪,他卻赤紅着眼瞪着那戰戰兢兢回話的小宦:“你說什麼?崔臨回了博陵了?”
小宦想着先前得到的吩咐,低聲道:“是,崔家族長帶着崔五郎君與崔家人回了博陵去了,零陵郡主同去了。”
顧明珠走了!
坐在一旁一直面無表情的顧明月慢慢擡起了頭,盯着那小宦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顧明珠真的嫁去了崔家,嫁給了崔臨!顧明月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觸,像是已經麻木了,那些像是離她很遙遠的事了。
李裕卻並不肯罷休,他憤怒之下狠狠將案几上的杯盞一股腦全部掃到地上,狠狠咒罵着:“崔家,崔家居然連世家的臉面都不顧了,居然連世家以外的女子都娶,也不怕毀了百年清譽。”
他越罵越氣,憤憤然看向一旁默不出聲的顧明月,盯着她那張蒼白姣好的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怎麼不說話?”
顧明月這才低聲道:“殿下想聽妾身說什麼?”
語氣依然柔順,卻是乾巴巴地毫無生氣。
李裕看着她那張毫無半點生氣的臉,怒火更是上涌,咬牙切齒地道:“她不是你的姐姐嗎?你不是顧家娘子嗎?爲什麼半點用處也沒有?!”
他要的是那個深得顧青看重,得太后器重,能夠掌控局勢胸有成竹的顧明珠,不是眼前這個無用的棄子!
顧明月卻是臉色絲毫不變,淡淡道:“妾身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殿下身邊伺候,其餘一概不知。”
她真的麻木了,剛入宮之時她還曾心存僥倖,李裕終究是太后嫡出的賢王,雖然被軟禁在宮中,但太后始終未曾明下詔諭,興許還是有轉機的,她如今雖然被委屈地給賢王作側妃,但說不定日後能夠另有機緣,至少憑着她的聰慧,只要有一線生機,都能再一次如願以償。
可是進了百福殿,她才發現自己是異想天開。
殿前的宮門已經被牢牢看守起來,除了那一道厚重的宮門,別的出口都已經被封死,四下的林園也都被砍伐掉了,只有正殿中天井處留下了幾盆花木。
殿中伺候的小宦與宮婢也很是不一樣,口風極嚴,顧明月問了幾句宮中的事,他們居然一個字都不回答,一徑地沉默當差,分明是有人早就交代過了。
而李裕已經徹底變了模樣,他被關在殿中太久,已經消磨了最初的意氣與期盼,只剩下一片灰敗,每日讓小宦準備了酒菜,一個人吃得醉了就胡亂砸東西,然後醉醺醺倒在狼藉之中,渾然不知天日。
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壞,當初身爲賢王意氣風發之時,總是一副溫文爾雅謙謙有禮的氣度,如今卻是陰晴不定,吃醉了更是時時打罵呵斥身邊伺候的人,讓宮婢與小宦都是懼怕不已,誰也不願意近前去伺候。
顧明月來了之後,因着太后吩咐了讓她留在李裕身邊伺候,宮婢們便都躲開去,顧明月也沒有法子,她不過是掛名的側妃,在這百福殿裡卻是什麼也不是,她只能忍氣吞聲上前伺候李裕,捱過好幾次打罵,卻也不過是尋常。
時日一久,她那顆不安分的心終於慢慢成了死灰,她知道了,自己怕是永遠也別想再有出頭之日了,顧明珠早就打算好了,纔會把她送到這裡,斷絕了她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