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裡,聖人額上束着絲帕,歪在榻席上,靠在憑几上哼哼着:“朕頭疼得緊,你有何事着急要來見我?”
他剛打發了韓氏一族,又下了詔諭申斥陳留王,命他在府中禁足,不得隨意出宮也不允入宮來,雖然講帝陵之事平息了,卻是心裡膈應得厲害,輾轉反側,頭風又緊了些。
天后淡然一笑,瞧了一眼御榻後面那還微微晃動的簾子,那裡是聖人平日更衣的耳室,只是這會子簾子下面還露出一雙粉紅緞面鴛鴦的繡鞋,分明是有女子在裡面。
她收回目光,笑容平和:“是有一樁事實在決斷不下,所以想來求問聖人之意。”
聖人不耐煩地翻了個身:“有什麼事連你也決斷不了,韓氏已經死了,六宮不還是你掌着麼。”
天后卻沒有急着開口,揮了揮手,摒退左右,才涼涼地道:“是魏國公夫人,今日進宮來卻是求我救她一救。”
“她說她有喜了。”
說了這一句,她果然看見榻上的聖人身子一僵,吃驚又帶着掩飾地轉回頭去,哼出一句:“又如何?你到太極殿來,難不成還要朕過問此事?”
天后輕笑一聲:“這原本是好事,我也不明白,爲何她卻要求我救她,該好生在府裡養着纔對,還有魏國公也不知道是何時回了長安,如何也不入宮請安,先前二郎的親迎大禮上也未曾見到他,還真是稀奇。”
“可是想不到她卻說,魏國公不曾回府,那腹中的孩子卻是……聖人的。”
榻上的聖人再也躺不住了,翻身起來,又扶着頭呻吟了一聲,才憤憤道:“這……這絕不可能,朕與她怎麼會,怎麼會……”
終究是說不下去了,好一會才低聲道:“那,那她腹中的孩子……”
天后笑了笑,也不多問,只是接了話道:“已經安置在安仁殿裡,終究是有身子的人,哪裡能夠來回顛簸,先讓她靜養着吧。”
“只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想着求聖人拿個主意,日後該如何安置纔好?”
聖人只覺得太陽穴中青筋突突直跳,頭又開始疼得厲害,原本該是一次風流,也是看着魏國公夫人那副溫婉柔順事事從了他的模樣,激起了他的慾望,何況這樣的風韻猶存的婦人他可未曾試過,也算嚐個鮮,纔會有了那日之事,可沒想到竟然還有了這個麻煩。
雖然他子嗣不算多,可魏國公夫人不是宮裡的妃嬪,而是命婦,還是天后的親姐,若是傳揚出去,只怕要成了舉國上下的談資笑柄了!
他決不能允許有這樣的事發生!
皺着眉思量了好一會,他才道:“且讓她在宮中先將養着吧,待生下了孩子再讓她回魏國公府去吧。”
他看了眼天后,臉上表情有些訕訕:“她終究是你親姐,總不能不管不問吧。”
天后倒是神色自若:“是,我讓人去魏國公府說,就說留着她在宮中陪我些時日,待產下子嗣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天后居然如此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倒是讓聖人心頭放下一塊大石,臉色也好看許多:“珝娘,我知道這怕是委屈你了,你想要什麼賞賜只管說,我讓人送去甘露殿。”
卻又恍然明白過來,笑道:“瞧朕這記性,你已經是天后了,哪裡還用朕的賞賜。”
只有那些昭容采女們纔會盼着他的賞賜,對他百般奉迎溫柔體貼,眼前這個女人卻是與她們都不一樣的,她是他的支撐,也是他的對手,他不能除了她,也不能親近她,只能成了名義上的夫妻。
天后笑了:“謝聖人的賞賜,甘露殿裡的盆景擺件都舊了,正好求了恩典換了新樣兒的。”她停了停又道:“還有一樁事,要來求聖人詔諭,眼看過了年節就該是宮中採選之際,女官宮婢倒是容易,都是照例行事,只是這妃嬪……”
“莫昭容去了,韓氏也已經處死,宮中妃嬪更是凋零,我思量着還是該多多采選賢良才德的女子入宮,侍奉聖駕左右,也能爲聖人多開枝散葉。”
聖人這時候滿是驚訝地看着天后,這些年來他的內宮有了袁氏的把持,甚少選妃納嬪,更是沒有皇子出聲,現在她居然說要多多采選妃嬪,這實在教他不敢相信。
聖人頓了頓,纔開口道:“你有此意就吩咐人去辦吧,掖庭的花鳥使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了,有你親自過問,必然不會有什麼差錯。”
天后抿嘴笑道:“這是一樁,另外便是陳留王與三郎的婚事了,太子與二郎都已經成婚,陳留王的婚事已經訂下了,還是早些打點起來的好。”
聽到陳留王三個字,聖人的臉色便難看起來,聲音也粗了幾分:“不必提他!”
天后卻是笑着勸道:“聖人這又是何必,終究是自家孩子,他回長安時日也不久,想必是被身邊人給矇蔽了,纔會一時糊塗了。”
她放輕了聲音:“何況岑家歷來忠心,岑家小娘子我也見過,是個循規蹈矩賢惠的,當初是陳留王親自求了的婚事,欽天監也算好了日子行大定禮,總不能就耽擱了吧。”
聖人聽得心裡煩躁,擺擺手:“不是還有些時候,待過幾日再說。”
天后從善如流,也不再提陳留王的事,說起顯王來:“……三郎性子剛直,也不會替自己打算,我病了這些時日,眼看着二郎也娶了親事,總該也替三郎想想了。”
她笑眯眯看着聖人:“不知聖人心中可有打算?我瞧了好幾府上的娘子,個個都是品貌俱佳,不如請聖人……”
興許是費了心神,聖人只覺得頭又疼得厲害了,不耐煩地道:“這些事都是你該操心的,你看着拿主意就好,若是要朕下詔,只管命他們擬詔便是了。”
天后目光流轉,笑着起身:“是,我這就去辦,聖人怕是身子不適,還是早些歇息吧。”
退出了太極殿,聽着殿門後傳來女子嬌滴滴的聲音,天后卻是臉上沒有半分神色,帶着徐司言大步下了玉階,乘鳳鸞車往甘露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