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爲什麼會突然認了他這個兒子呢?不是爲了共敘天倫,不是爲了哪怕是一星半點的親情血脈,爲的只是保護他的嫡系子女。
當時後周同邊界諸國都陷入苦戰之中,柴宗諄十四歲被送上了戰場,一年的時間便被提爲了副將。說是副將,其實不過是個地位平平又毫無兵權的職位,還不如說是各皇子們的“貼身侍衛”。
柴宗諄當時主要保護的是三皇子,每次三皇子出征時,他便要領兵同去。柴宗諄天生善於排兵佈陣,但無論他有多大的軍事才能都只能隱在三皇子身後做一個小人物。明白這點的他卻並沒有太多怨言,只因對方稱他一聲兄弟,或許是喚起了久藏於他心底的一絲親情,他當時確實是盡忠職守地護衛三皇子。
在柴宗諄十七歲那年,他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那次戰役中他指揮的軍隊一敗塗地。如果雙方只是兵力懸殊,那柴宗諄也未必會輸,可對方似是知道了他全數的計劃,且早他一步佔了地利。在那水深火熱地戰場中,柴宗諄本想與其他將士一同戰死沙場,以求他們在天英靈的寬恕。可他的護衛在最後一刻都拼死保護他,這令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麼死在這裡,他應該將今日欠下他們血債的這些敵人一一斬於戟下!
依靠最後的意識於護衛的誓死保護,柴宗諄逃到了山上密林中,不過因爲身負重傷,他沒跑多遠便昏倒了。
對方將領急着趕赴下一戰場,並沒有多少精力來找他,便下令放火燒山。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意識模糊中,柴宗諄好像醒來過一次。映入他眼簾的只有漫天的火光,他的眼底依舊倒映這在火海中奮戰的將士,他緩緩地閉住了眼,他想或許他的命便終結於此了。
很久以後,他回想起那時總會想,如果自己真的死在那裡,就不會有更多的人因自己而枉死,也不會欠下更多的罪業。
可有時候,天要你活···不,或者說有人要你活,即使身陷絕地也能“起死回生”。
“這是你的戟?”
這是柴宗諄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他眼前有些模糊,使勁眨了眨眼後,只見一身着青衫的人背對他玩弄着手中長戟。
“唔!”柴宗諄捂着胸前被包紮好的傷口起身,伸手道,“···還吾。”
那人反而將戟擲向遠處,盤膝坐到地上,一邊擺弄手中甲骨,一邊說:“這麼戾氣的東西拿他作甚。”
這個人很起卦,這是柴宗諄對他的第一印象。只有在問到他他希望你問的話題,纔會得到“正常”的回答,爲什麼說是正常的?因爲你如問到他不願提及的話題,他總會和你東扯西扯,實是不知他所云。
雖說是個怪人,但經他這麼一折騰,柴宗諄也總算能夠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些話了。
可能是從小到大也沒真正同什麼人交流過,在對方的“引導”下,柴宗諄不知不覺地說了很多自己的事,同時也知道了些關於這人的事
。這人自己名爲南榮濟,離家遊歷的過程中無意救下他的。
柴宗諄起初是不信,周圍被大大小小的戰場包圍着,而他身處的密林又着了火。除非南榮濟插着翅膀,否則怎麼能帶他離開那裡?
南榮濟但笑不語,擡手指了指外面。
此時天色以亮,柴宗諄走出小屋後就見外面的世界碧空如洗,身下是一片竹林,緊挨着竹林的遠處是一片清潭。這裡又怎會事被戰火洗刷過的地方!
“汝,到底是何人?”
南榮濟也不吝嗇地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份:“一個小有所成的修道者。”
“爲何救吾?”
“因爲有緣。茫茫世界,能遇上便是緣分,救你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柴宗諄眯起雙眼,對他這種說法並不能苟同。這麼說每天走在市場上碰到的人更多,都可以稱爲有緣人了?不過他也實在想不出南榮濟救他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圖謀,因爲自己存在的價值實在很低微。
“不用妄自菲薄。”似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南榮濟說,“我的卦向來很準,要不要試試?”
柴宗諄沒說話,回來坐到了他對面。
“兄弟分離,父母無緣,乏子乏婚。這麼薄親緣寡情緣的命也是難見。”明明說着如此下下的命運,南榮濟卻依舊笑着,“不過你也不必掛心,情本來就是世間最累贅的東西,沒有更好。”
柴宗諄對此並不在意,他沉聲問道:“幫吾算一卦。”
“什麼?”
“吾三···樑王軍現今如何?”
柴宗諄與三皇子在入山前便兵分兩路,他的目的是引開一部分敵軍,不知道三皇子是否平安回國。
“哈哈哈···樑王?他好的很啊。”南榮濟不知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笑聲許久不停。
南榮濟不知爲柴宗諄用了什麼藥,他身上本來要命的傷沒過三天就痊癒了。柴宗諄不想再耽擱,準備立即動身回國,同時也邀請了南榮濟與他同行。
經過幾天的相處,柴宗諄發現南榮濟這個人雖然有時很怪,但換個角度來看又覺得他是思想超羣。柴宗諄有個孤獨的童年,少年時又早早進入了軍隊直到現在,所以活了這麼多年他都沒有個真真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天南地北說了許多後,柴宗諄從心底將南榮濟當作了朋友,再加上南榮濟救了自己的命又身負異數。柴宗諄希望他能加入己方陣營,自己將他待爲上賓,一同在這亂世建功立業。
南榮濟很痛快的答應了。他施展御行之術,不出半日,兩人便到了周國。
回國後,柴宗諄很快明白了南榮濟當時的笑因。自己當作兄弟來保護的三皇子,竟然將自己賣給了敵方!如果不是他勾結敵人,自己的那幫兄弟又怎麼會慘死!再想起初回國時,三皇子挽着自己的手痛哭流涕,實在是噁心至極!
自三皇子事件後,柴宗諄再看其他兄弟便不似以前那樣
了,細心觀察就能發現,身在王室中有何談親情?曾經會讓他有些許動容的兄弟之間的噓寒問暖,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相反,口無遮攔,時不時會和自己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的南榮濟倒更像是他的兄弟。
得到南榮濟幫助的柴宗諄如虎添翼,在幾場大戰中力挽狂瀾地扭回戰局,願意誓死追隨他的將士也越來越多。終於,皇帝也無法再對他坐視不理,給了他兵權,並賜封簡王,封地在冀州。當時冀州處於各國交戰要塞,皇帝便是要他守住那裡。
柴宗諄去往封地時帶走了大批將士,之後又在封地中不斷招兵買馬,穩穩地守住了冀州,給後周在滅亡之前帶來了短暫的強勢。
可一人之力是無法挽回頹勢的,後周大勢將去是天命註定,南榮濟對此也只是搖頭道:“我只能幫你到這裡,朋友一場,我可以救你的命卻救不了你的國家,甚至對小小的冀州我也無能爲力。”
柴宗諄不屑於他口中的天命,天命又是什麼?難道就是安排一個人由生到死的一切嗎?只是上天爲了娛樂自己而導演的一場戲嗎?那他又算什麼?他的子民又算什麼?那些死去的將士又算什麼?這世間所有身陷戰火的無辜百姓又算什麼?
與其信那渺不可及的上天,不如信他這個實實在在的王!他不准他的子民死,閻王也不能要了他們的命!他要守住他的城,那便是任誰也不能攻破!
在柴宗諄做出如此決絕地決定後,南榮濟與他徹底分道揚鑣。
久遠之後,柴宗諄再回憶起過往,只覺得和南榮濟相識的那幾年活得最快樂暢意。
柴宗諄早知道南榮濟有一塊可以召喚陰兵的玉符,只是在召喚陰兵的同時也會損耗南榮濟的大量修爲。柴宗諄總認爲這塊玉符是自己“竊”來的,其實並算不上是竊,只是這獲得的過程卻是違背了他一貫的原則,讓他深感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柴宗諄是不想動用玉符的力量的。可正如南榮濟所說的,他只是一屆凡人,如何同天鬥呢?
看着將士們一個個倒下的身軀,柴宗諄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大、也是他日後最懊悔的決定——召喚陰兵。
玉符真的奏效了,不過召喚出來的不是陰兵而是屍兵!
那些倒下的將士又再次站了起來,看上去還是一副死人樣子,雙眼已變得發灰,完完全全成爲了一個麻木冷血地殺人工具。只不過這個工具並不受控於柴宗諄,它們憑藉着本能瘋狂地對所有活物發起攻擊。不會“死”不會痛的它們確實是一把恐怖的殺人利刃,敵軍在頃刻間覆滅,而柴宗諄想要守護的城最終還是破了,毀在了他自己手中。
柴宗諄揮舞着蛇龍戟,同他親手製造出的屍兵戰鬥。
在昏天黑地,不分黑夜白晝戰鬥中,柴宗諄不知死在了哪個屍兵手下。等他再次有意識時,只見四周滿目瘡痍,之餘殘垣斷壁和一地的死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