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矇矇亮。
德德範先生從一間閒置的獨棟別墅的臥房裡走出來,晨光照亮了客廳裡的一大塊地板,細細灰塵在陽光中被一雙棉拖鞋帶動,漫卷升騰。
還記得在昨天的最後兩個小時裡,酒喝的越來越走樣,歌舞也越來越沒形沒狀,一股癲狂的氣息在熱氣蒸騰的小廣場上彌散開來。
無可名狀的事情在氣氛和酒精的烘托和刺激下不斷的發酵,展開,進行,久久不見結束。
德德範先生見勢不妙,這可不是德德範先生走入社會爲之要體驗體會的東西,德德範先生少見的動用了神力,悄無聲息的躲到了一幢空置的屋子裡面去,事不關己的安穩睡去,半點也不管外面偶爾驚起的一陣陣笑聲和叫聲。
直到天亮。
穿好衣服悄悄出門,街道上已經有早期的鎮民在晨跑,潮紅的面龐上帶着汗水,一如昨晚端着陶杯眼神執拗時的臉。
好多人熱情的跟德德範先生打招呼,多半是昨晚兩眼發亮一定要拽着德德範先生上去霸麥的人,那種熱烈到不可理喻的態度德德範先生全都還記得,只是此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還在。
“蘭迪!”芭芭拉嘴裡插着一根牙刷,在某個二樓的盥洗室窗子裡含糊不清的嚷,“昨天你去哪裡了?我和珍妮找了你好久。”
德德範先生循聲回頭,一邊朝樓上的芭芭拉揮手,一邊注視着拎了兩個黑塑膠垃圾袋的珍妮走到某個一樓的門口。
“蘭迪,吃早餐了嗎?一起吧,芭芭拉和我做了肉鬆餅和奶茶。”
珍妮的笑臉燦爛到發光,德德範先生不由一陣恍惚,好像,好像中間丟了一章似的,德德範先生感覺十分的侷促無措。
“不了,我該走了。”
“你要走啊,我正好也是要走的,去哪裡我送你吧。”珍妮把垃圾扔進垃圾桶,搓着手問道,“很急嗎?吃了早餐再走吧。”
德德範先生決定不和這個叫珍妮的女生同路,即便是一小段路也不想。
“我叫了車去市區……”德德範先生說話的表情像是要去地獄恁麼凝重。
正說着,一輛小巴自遠而近,嘎吱一聲剎在了門口,駕駛室裡探出一個光頭,扯開嗓子大喊,“嘿珍妮!快去拿行李,我要趕早送小鮑比去城裡!”
“馬上就來!”
珍妮朝着德德範先生一笑,小跑着回到屋子裡去,不大工夫,珍妮左手提着一隻大箱子,右手提着一個小箱子,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蘭迪,幫幫忙。”珍妮把大箱子拖到德德範先生的跟前,“快上車吧,強尼堡去市區只有這一輛班車,下一趟要到中午纔有。”
中午?
等到世界末日我也願意等的,德德範先生咬着後槽牙賭咒發願……奈何更強烈的逃離意願在德德範先生的決定裡佔了上風……還是走吧,到了市區就能解脫了。
德德範先生怎麼也想不到鄉村生活是恁麼狂野的,這讓德德範先生連審判之域的限則都無法輕易妥當。太陽出山和下山之後完全就是兩個世界,這讓任何規則都疊加了傷害減半的屬性,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也許和珍妮同行會是個更大的錯誤,但是德德範先生還是屈服了,甚至完全沒有勇氣和興趣趕往下一個鎮子,反正沒有多少人口,辣就互相放過好了。
上車放好行李,小巴很快發動,向着強尼堡外的高杆燈方向駛去。
珍妮從小箱子裡拿出熱騰騰的肉鬆餅,還有塑封的奶茶請車上的乘客們品嚐,自然也少不了德德範先生的份。
車廂裡瀰漫着肉鬆餅的香氣,德德範先生一時失神,遠遠的聯想起來一個或許會永恆的命題,公車上可不可以泡麪……
“珍妮。”
“嗯?”
“……肉鬆餅很好吃。”德德範先生居然慫了。
“我會打電話告訴芭芭拉的,奶茶也很不錯,你嘗過之後可以當面誇獎我。”
珍妮笑眯眯的說,比初次見面嘗試請德德範先生吃羊蠍子的時候更見勇氣和自信。
“嗯,好的。”德德範先生輕籲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打算重整旗鼓。
珍妮嫣然一笑,又拿起一小份肉鬆餅送去小巴駕駛位的旁邊。
那裡有一個揹着大書包小胖子,正嘟着臉,緊抓扶杆,呆呆的望着窗外。小胖子的鄰座是個一眼就能看出是小胖子媽的健碩婦人,聲音不高不低磨磨叨叨磨磨叨叨自打上車開始一直堵着小胖子的大耳朵狂轟濫炸。
小胖子一晃神,看到手裡多出來了一塊肉鬆餅,一擡頭,下意識的說了聲謝謝阿婆。
德德範先生可以發誓,雖然沒有用神力或者在風擋玻璃的倒影上看到珍妮的臉色,但是,德德範先生篤定在那一瞬間,珍妮的臉上的顏色一定是冷色系的。
果然,珍妮回來的時候,臉上仍未褪盡鐵青的餘韻,坐下的時候動作過於狠辣決絕,直讓造革面的鐵架椅子疼得吱吱嘎嘎了三數聲。
這可不是個聊正經話題的好氛圍,起碼現在不是,德德範先生決定先聊點別的,然後再慢慢的靜觀其變。
過了好一會兒,德德範先生纔開腔,“辣個小胖子就是鮑比吧?”
“是啊,可憐的小鮑比,每個星期五天的住校生活已經把這個小胖子摧殘的不像樣了,記得以前我來強尼堡的時候,他還是個忒別闊耐的漂亮小孩,三歲的時候就會背乘法口訣了。”珍妮的火氣消很多了。
“看上去,小鮑比也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吧?這麼小就要住校了?”即便德德範先生是從某個高中教師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同樣覺得有點過分了。
“精英學校嘛,做父母的都想給孩子更好的教育,人生越是失敗的越是如此。”珍妮望着小胖子鮑比身邊吃着肉鬆餅也堵不住嘴的鮑比媽,輕輕的搖了搖頭,“這歲數要不爭氣一點兒的還尿牀呢,就給扔宿舍過集體生活了,見爹媽比見老師少,好容易週末趕幾十公里路回家,還有兩個興趣班和三科強化補習摩拳擦掌的嚴陣以待,也就昨兒晚上在街上瘋跑那個把小時纔算好好透了一口氣……這小胖子的人生真是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