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苦笑,“前債未清,不能借,也不敢借,腿還在養,實在是怕以後再也還不上。”
“按着放款的規矩,知道你還得上纔會借給你。”
梅尼亞克打量了一下三四張桌面大小的破院子和三四張桌面大小的破屋子,“怎麼你把資金鍊搞得恁麼緊張的嗎?幾天不上工就還不上賬了?”
牛大也垂下頭,低低的道,“是啊,太不小心了。”
“可不,真都不知道是怎麼批下來的款子。”梅尼亞克撇嘴,“都這麼難了,你借錢幹嘛?”
“給孩子補習。”
梅尼亞克聽完,嘴撇得飛起,連眼都翻白了。
“我家歡喜打小兒就聰明,街坊都說是神童,讀書也很用功的。”開門的女人覷見梅尼亞克的樣子,忍不住出口爭辯。
梅尼亞克忙擺手,止住女人說話,對悟道這種純靠人品卻被刻意包裝量化成技巧和數據的觀念堅決的不予置評。
坑錢呢麼不是?太玄一國,每年幾十萬人裡纔出一箇中考生,這種概率能是上補習班就會出效果的?御獸宗可能多幾個,但那是人家種好,也不是補習出來的吖。
算了,智商稅這種東西沒得勸。
梅尼亞克又問,“家裡沒有老人能幫一把啦?”
“生活困頓,家裡老人都走的早。”
“看你家的院舍,也有點年頭了,也沒處下幾個仗義點兒的街坊?”
牛大搖頭,“都不容易,不敢麻煩人家。”
“額度總能換幾個錢吧,勒兩天肚子少吃一餐總可以吧?”梅尼亞克又要翻白眼。
牛大答道,“換了,要繳房租水電,我的一百五,內人的一百,幾天下來也不過換了三四百魂錢。”
“不對吧?數目合不上啊,去了耗用,兩天也不止這麼一點。”梅尼亞克的職業素養騰一下子冒出來了。
每天二百五額度減房租三十減水電煤氣十塊減三餐三十塊還剩一百八額度,按1.3匯率換魂錢就是二百三十四,賬頭不對吖,難道這種時候牛大兩口子還有心思高消費去?
牛大嘆氣,“也是背運,不知怎的,偏趕着這兩日他們售賣出去的很少,勻到我家的份額便浪費了好多。”
“沒賣出去的還不能掛到錢鋪裡去賣?”
“沒辦法呀,早有警告過的,不敢去掛,以後還要在這裡生活的。”
梅尼亞克輕哼一聲,“你倒是敢欠賬呢,連個面也不照。”
“腿腳不利索麼,女人去也不合適,沒辦法,實在沒辦法呀。”牛大費力的點頭哈腰,腿腳看去果然不甚靈便。
一時無話,院子裡冷了好一陣子場面。
梅尼亞克看了看牛大,又想了想才說,“我新入職的,這收第一筆賬,好歹要有個順順當當的兆頭纔是。”
“應當的,應當的,沒辦法,實在沒辦法。”牛二隻剩苦情,女人也忍不住低低啜泣。
“所以,差多少?”
“啊?”
“本息一千八百魂錢,你還差多少?”梅尼亞克抖抖手裡的借契。
牛大不明所以,躡喏道,“還,還差……”
“四百。若是今日能來人收掉額度,便只差幾十了。”女人擡頭看看天色,“要不小哥您再寬限幾個時辰,萬一來人收了,剩下的幾十也方便借來。”
“我沒那個時間等,還錢吧。”
說着,梅尼亞克從兜裡拈出四枚黃錢,抖手扔在自己的腳邊。
“這,這……”牛大一臉的不明所以,實在是太少見這樣的情境。
梅尼亞克擡頭望天,“手腳快些,取錢來還,過了今日我也壓不住利息。”
還是女人乖覺,俯下身抄起地上的黃錢,還不忘低低的一迭聲道謝,稍後便疾步走去屋子裡,不大工夫便拿了一疊黃綠魂錢出來。
黃錢八枚,綠錢一枚,拿在手裡掂了掂,放進口袋,梅尼亞克將借契向前一遞,“錢契兩訖,我還有事,告辭了。”
被牛大兩口子無數聲謝謝送出了門,梅尼亞克雖然血虧一筆,心情卻仍是不錯。
頭一筆賬目,梅尼亞克並未動用話聊術。
若是敕令出口,牛大無論再如何不願也要出了門口挨家挨戶的借去,因爲今天還不上這一筆,到了明天,怕是挨家挨戶的借也還不上了。
看牛大爲人還算敦厚,家裡婦道也賢淑,魂錢不湊手的時候,鄰里間串換一下不該很難,卻如此強項的硬挺,應是別有隱情。
有些人或許就是這樣的,讓他求人情比殺了他還難受,不過幾百錢的事,沒必要搞出意外來。
梅尼亞克丟錢在地上的那一下子,確實罕見,屬於明確放棄財物所有權的表現,不是失戀絕症一類的失控情緒影響下,絕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而在當時,也絕看不出梅尼亞克因爲收賬首敗而氣瘋的任何徵兆,所以牛二家裡的知道,這是收賬小哥的仗義相助。
梅尼亞克並沒覺得自己獲得了什麼扶危濟困的滿足感,反倒清醒的認識到這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收賬小哥所應具備的心理和職業素質。
歷練需要全心投入,紮根到底,發生這種違反職業規程、違背行業規律、損害客戶認知的諸多狀況,很顯然,梅尼亞克是沒有走心的,以後萬萬不能再這樣了。
找間酒館,進行了一次深刻的批評自我和自我批評,梅尼亞克酒意闌珊,隨手摸出剩下的那一張借契查看債務人的地址。
借契上的名字閃了一閃,居然不是在家裡的方向,這是什麼意思?出門躲債了?
梅尼亞克揣起借契,按着這個叫牛四的名字在神識裡標示出的真正所在,搖搖晃晃的去了。
原來是個販羊的,梅尼亞克找見牛四是在一家肉鋪,很粗豪的一個漢子正在跟肉鋪掌櫃的討價還價,一邊大喊,一邊還時不時大力拍打手邊圈羊的木籠。
酒氣上涌,梅尼亞克晃晃悠悠的走上前,伸手指戳了戳那漢子滾着汗珠子的脊背,“還錢!”
牛四一回頭,第一眼看見一個痩削的漢子,第二眼便看見這人手上一張眼熟的借契。
“莫要攪亂,待我賣了這隻羊。”牛四板臉說了句。
“還錢!”
梅尼亞克一聲敕令,帶着滿嘴酒氣噴吐而出。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