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微紅了臉輕輕一笑:“這些年來妾身閒着無事,便看了幾本養生修身的書,這手法也是從書上學了個皮毛罷了,心想着哪日妾身這病好了,便可以這麼着天天伺候老爺,老爺爲了一大家子的事日日操勞生意,時間久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難免有耗損,只恨妾身是個女兒身,不能在生意上幫老爺排憂解難,只好盡己所能地伺候老爺的身體,只要老爺能夠康康健健強強壯壯,便是妾身最大的幸福了。”
陳老爺不由一陣感動,縱觀他其餘那一妻三妾:正妻劉氏容貌平常,年紀又大,爲了在下人面前擺出一副主母的架勢,在房中便顯得束手束腳,每每下榻在正房總不能盡興,且劉氏又恐言語輕佻了落人口舌,向來不肯向他軟語撒嬌,根本沒有什麼情趣。
二房張氏,那本就是劉氏的丫頭扶成姨娘的,言行唯劉氏命是從,膽小怕事,恐得罪了劉氏便不敢討好他,唯唯喏喏,讓人提不起興致,更別說主動和他聊天閒話兒了。
四姨娘李氏,固然生得貌美,卻過分地愛慕虛榮,成日只管哄着他要好衣服要新首飾,見了他不是撒嬌就是抱怨,剛開始時這倒可以當成是一種閨房情趣兒,但時日一久就不免讓人心生厭煩起來,再好看的臉蛋兒看久了也會覺得索然無味,何況這女人本就膚淺,除了來來回回那些話之外再也說不出別的來。
五姨娘趙氏,原本勝在青春熱情,只是也正因她年紀太小,根本不懂得心疼人,一味地要人哄着她逗着她,從不懂察言觀色,更不會軟語溫存,再別說像徐氏這般細心體貼知道疼惜自己丈夫了。
所以陳老爺心中一番考較下來,只覺眼前這個徐氏竟是幾人之中最優秀的:容貌上乘,性格溫婉,不嫉妒、不攀比、不爭寵,且看她房中擺設佈置如此簡單清新,再看她身上這衣服裝扮又如此清麗脫俗,更難得的是,她身在病中竟然還想着怎樣才能伺候好他,學了一手替人養身解乏的本事,如此良人何處能覓?!
陳老爺不禁暗罵自己過去這些年怎麼就被灰塵蒙了眼,居然把好好兒一個佳人丟在了這冷清清的院子裡不聞不問!只是他不曾深入地去想過原因,那隻不過是因爲他對那幾房妻妾全都厭了的緣故,因此徐氏這個被他遺忘了數年的妾室才能重新帶給他新鮮感,重新讓他有了玩樂之處,罷了。
陳老爺溫柔地拉過徐氏的手,出自真心地輕聲道:“宛露,這些年苦了你了,是老爺不好,讓你獨守空房如此之久,老爺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徐氏聽了這話後紅了眼圈兒,卻強忍着沒有掉下淚來,只一味笑着:“老爺從來未薄待過妾身,妾身爲老爺做什麼都是甘願。”這情形在陳老爺看來愈發感動和心疼,伸臂將徐氏攬在懷裡一陣軟語溫存,直到後來興致漸起,才欲拉着徐氏往牀上倒,便聽得丁香在房外敲門:“回老爺話,四姨奶奶着人來請老爺過紅霞院一趟,說是四姨奶奶身上不大舒服呢。”
陳老爺低罵一聲本不欲理睬,奈何丁香在外面接連回了兩次話,徐氏便含笑推開陳老爺,溫聲兒道:“老爺還是去看看四妹妹罷,妾身這裡幾時都來得,莫讓四妹妹寒了心纔是。”
陳老爺只得悻悻地起身整理衣衫,纔要出門,偏頭看見徐氏笑吟吟地歪在榻上看他,忍不住回身過去抱在懷裡狠狠親了一口,這才轉頭徑直出得房去。
半晌丁香閃進屋來,眨巴着眼睛看向徐氏:“奶奶這會子就睡呢,還是再稍待一會兒?”
徐氏笑着啐了一口:“再待一會兒做什麼!還指着你們老爺去了那狐媚子那裡能退出來?果然是被你料到了,那張氏趙氏見老爺昨兒來了我這裡指定先急了。”
“她們兩個怎麼樣奶奶不必去理,只要奶奶自己心裡頭沉得住氣就行,小不忍則亂大謀。”丁香上來給徐氏鋪牀,徐氏便挑眼兒看着她。這個丫頭當真是不簡單,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的心計和手段兒,走一步看三步,目光長遠,善鑽人心。她,究竟是什麼來頭呢?
整個陳府近日除了徐氏之外,最開心的就屬陳老爺了。非但找到了新的閨房之樂,而且長久以來困繞他的一個難題也解決了,這個難題就是坊間盛傳的他要找個堪輿高手給自己設計墓穴的事。
高手姓冷,來自京都。大城來的人自然見多識廣,陳老爺是從十幾名應聘者中千挑萬選才選中他的,陳老爺稱呼他爲冷先生。
冷先生四十多歲,一把濃黑的鬍鬚直垂到胸前。陳老爺問了他幾個與風水相關的問題,冷先生皆對答如流,且還比陳老爺所知的有更深的見解,一下午的交談下來,陳老爺已是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第二日陳老爺帶着冷先生去自家祖墳上看了,冷先生用羅盤定了星位,量了尺寸距離,觀了一陣子山水格局,畫了張草圖,言道需花上十天半月的仔細設計才能造出好的機關來守墓,陳老爺自然不急,反正距離自己死的時候不定還有幾十年,冷先生他慢慢造,只要造得好,造得牢,花多少時間多少錢陳老爺都不在乎。
有錢人最是迷信,既然僱傭了冷先生,陳老爺也要人盡其用纔是。因此這一日他將冷先生請到府中喝茶,順便請他看看陽宅的風水。冷先生果然盡職盡責,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將整個陳府大致看過一遍,提出了不少佈局不合理之處,陳老爺嚇了一跳,好說歹說請冷先生就在府中客院裡住下,好指導着工匠們將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改造過來。
眼見着身邊諸事件件順風順水,陳老爺的心情愈發暢快,這一日吃罷晚飯,他便晃晃悠悠地往紫霞院而來。
徐氏的身子在丁香精心的調養下一日好過一日,再加上停掉了大廚房用錫盤盛來的毒湯,面色也愈漸紅潤,咳得少了,路也能走得久些了。氣色一好,精神就好,當陳老爺再度看到她時,渾身上下都是成熟少婦纔有的迷人風韻,這是那四姨娘和五姨娘眼下年紀說什麼也不可能具有的特質。
這一回,徐氏大大方方地在牀上伺候了陳老爺一整夜,直到天亮時陳老爺仍是意猶未盡,若不是被徐氏好說歹說地推起來,他還想着就在紫霞院消磨上一整天呢。到了下午早早地便來了,徐氏連忙吩咐丁香動手做晚飯——大廚房的東西她不想吃,而且也沒有新意,這樣的飯食怎麼能絆住陳老爺的腳呢?
因爲陳老爺在此,所以紫霞院光明正大地起了小竈,丁香親自掌勺做了百果藥膳,徐氏這些天來一直吃的這個,只覺比那些雞鴨魚肉味道好得多,陳老爺平日裡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換個口味必定喜歡。
果不其然,這清香爽口的素飯讓陳老爺讚不絕口,吃下腹中只覺五臟六腑都跟着暢快輕鬆,於是親口許了紫霞院從此可自起爐竈,不必再從大廚房裡領取飯菜,那項例銀自動劃回了徐氏帳上,徐氏一點兒沒虧,還賺得個自在安全。
接連幾日,陳老爺晚飯和休息都是在紫霞院裡,府中便有一些人坐不住了。
首先發難的是正室劉氏,劉氏說既然三姨娘身上的病已漸好,就該同其他三位姨娘一樣每天到上房來立規矩了,徐氏二話沒說果然去了,第一天回來就累得坐着睡在了牀上,以至於陳老爺到了房中白白摟着個睡美人空耗了一個晚上,也沒人再給他揉肩捶背消倦解乏了。一連三天,天天如此,非但享受不了美人恩,就連百果藥膳都吃不到嘴中,陳老爺一急,令劉氏暫且莫拘着三姨娘,只道三姨娘大病未好,不宜勞累。
劉氏雖然心中惱火,卻也不敢強拗着陳老爺的意思,且她一向爲人深沉,喜怒不形於色,表面上痛快答應了,暗地裡卻把來福家的叫到屋裡仔仔細細地問了一番,知道了有個丫頭叫丁香的做得一手好的藥膳,正是這一點成爲了徐氏留住老爺的關鍵因素。
陳老爺爲人好色,常年縱慾導致陰虛陽虧,在此之前於房事上常感力不從心。而自從吃了丁香調製的藥膳,只覺自己又恢復了盛年時的精力,鴛鴦枕上龍精虎猛直賽當年,便愈發地離不開紫霞院了。
徐氏自從不必去上房裡立規矩,行事便愈發地小心恭順起來,她知道這個時候是最爲危險的時候,各房的女人們全都將矛頭指向了她,雖然她終於挽回了老爺的心,可卻也因此而成爲了內宅的公敵,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害得連骨渣兒都剩不下一粒。於是她強按着心中嫉妒,時時勸着陳老爺到劉氏或另幾個姨娘房中過夜,陳老爺直誇她婦德佳、識大體。
儘管陳老爺開始雨露均播,但宿在徐氏房中的時候仍然最多,因爲只有徐氏會替他推拿筋骨,只有丁香會做那百果藥膳。
人心總是不足的。徐氏如願以償重新得到了陳老爺的寵愛,緊接着便開始想要生一個陳家的骨肉來給自己加大爭寵的籌碼了。她讓丁香想法子弄個易受孕的方子來,每日悄悄服用,只等一朝中的,母憑子貴。
說來也是奇怪,陳老爺雖然有着一妻四妾,卻至今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正室劉氏,成親之後一共生了三胎,皆是女娃,二房張氏也是個女娃,三房徐氏自不必說,小產了一個夭折了一個,夭折的倒是個男娃。四房五房至今一無所出,雖然陳老爺如今不過三十幾歲的年紀,正值壯年,機會多得是,但與他同齡的友人有許多都已是四五個兒子的爹了,不教他不着急。這也是他如此縱慾的原因,甚至他還曾想過再納一妾,只不過一直未得機會罷了。
正室劉氏沒有兒子自然比陳老爺還急,如今見老爺又常常宿在三姨娘房中,心中更是急火直竄。這一日趁着徐氏在房中午休,劉氏着人將她身邊的丫頭叫丁香的那個叫到了自個兒房中。
丁香這丫頭怎麼看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相貌平平,身子單薄,只除了那雙眼睛滿是靈氣之外,丟在人堆兒裡就找不見了。
劉氏懶懶倚在榻上,先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問丁香徐氏近來的身體狀況,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以及老爺每次宿在紫霞院可有什麼需求等等,丁香垂着頭恭恭敬敬地一一作答,乍一聽並無不妥,但仔細一想,這丫頭的回答竟是滴水不漏,根本讓人尋不出任何可以借題發揮的把柄來!劉氏何等樣人,細細這麼一想便察覺了丁香這丫頭的與衆不同之處,果然是個七竅玲瓏心的,徐氏這回算是撈了個寶,不由暗暗恨那來福家的當初把丁香撥給了紫霞院。
有心想把丁香要過來放在自己身邊,又恐落個強搶妾室屋裡人的名聲,何況陳老爺人雖好色心裡卻不傻,她這麼一搶人,陳老爺只怕要多心,再怪她個不容人的罪名,她的處境便更加不佳了。
既然搶不得,卻也不能放着這樣一個人物不管,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將這丫頭想法子除掉,便如同卸了徐氏一根胳膊,看她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