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湖泊邊,我們止住了腳步。此時,崔道遠他們離我們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我們說話,他們肯定是聽不見的。
沐英突然開口說道:“胡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常大哥死得有些蹊蹺?”
沐英這話就彷彿一顆石子砸進了一片平靜的湖面,立即在我心中蕩起了漣漪。說實話,當初迴應天之時,我聽到常二哥暴亡的消息是怎麼也接受不了。常二哥身強力壯的,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呢?
可是我也問過崔道遠等人,常二哥暴亡那天及前幾天,吃過所有的食物都是經過柳林山嚴格把關的,而且幾乎所有食用的食物其他人都同樣食用過,甚至包括李文忠在內都食用過。
從常二哥的死狀來看,很像是中毒。但是,我們又找不到常二哥任何中毒的證據,似乎所有的證據都證明常二哥就是因爲卸甲風而暴病身亡。
可惜柳林山已經死了,當初那個軍醫也死了,這兩個可能最接近真相的人已經不在世上。我就是覺得這個事情蹊蹺,也只能將其深深埋在心底。
現在,沐英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沐英有什麼消息?
於是,我滿臉疑惑地問沐英:“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我也算是相識多年,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沐英說道:“我就是覺得常大哥功夫蓋世、身強力壯的,怎麼可能說暴亡就暴亡了呢?而且偏偏是李文忠當了他的副將之後,他就暴亡了。胡大哥不覺得這事兒有些奇怪麼?”
我知道當初沐英和朱文正二人都挺討厭李文忠的,這會兒沐英說出這麼個事兒,難免是受到先入爲主的思想的影響。便搖了搖頭說道:“沐老弟呀!常二哥死了我也很悲痛。我也知道當初你與文正和那李文忠就是死對頭,但是這種事情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不能胡亂猜忌的呀!”
沐英聽我如此一說,似乎是有點泄氣。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反正就是覺得這事兒跟李文忠有關係。聽說常大哥死後,李文忠逼死了常大哥的親衛隊長,還殺死了兩名親衛及一個軍醫。反正我覺得這事兒有問題。”
對於這四條人命,我也認爲李文忠做得有些過了。但是他也可以說是因爲常二哥的暴亡,一時亂了方寸,喪失了理智,做了些過激的舉動。反正我們是不能用這些疑點去充當證據,去判定李文忠在這件事情上嫌疑重大的。
沐英見我是這種不願意隨便懷疑李文忠的態度,他又確實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就只好跟我講述一些李文忠在浙東行省的劣跡。
沐英說當初李文忠在浙東行省先是利用屠性打擊異己,後有利用孫履、許元、王天錫、王橚等人爲禍一方……
對於沐英所說的這些事兒,我是深信不疑的。畢竟屠性等人的事後來都公諸於天下了,只不過給這些人定的罪名都是利用權力揹着李文忠爲非作歹之類的,反而將李文忠給洗白了。
沐英說到動情之處,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似乎恨不得剝了李文忠的皮。說着說着,沐英還提到,屠性等人伏法之後,李文忠並未收手,只是手段更爲隱秘了。
沐英說是李文忠因爲屠性等人一事被朱元璋召回應天之後,因爲屠性等人已被捉拿歸案,李文忠很快又回到了浙東行省,還經常幹出一些濫殺無辜之事。
據說有一回,有人看見李文忠的親衛夜間偷運了幾具屍體出了杭州城。第二天,有人在杭州城外發現了幾具屍體。報官之後,據傳這幾個人並非杭州本地人,而像是福建那邊的畲(shē)族人。
畲族人當時主要居住在廣東東部、福建南部,其他地區只有一些零星分佈,但在那個交通並不發達的年代,杭州城內是極少可能出現畲族人的。正是因爲畲族人不大可能出現在杭州城,因此這事兒當時引起了杭州城內很大的轟動。
當時,李文忠曾南征福建的方國珍、陳友定,這幾個人是不是隨李文忠的南征大軍回到杭州不得而知。反正這事兒出了沒幾天,杭州官府對此事“高度重視”,說這幾個人就是杭州城外的土匪,根本不是什麼畲族人,讓大家不要以訛傳訛,否則以土匪同黨論處。
這道“議論者以土匪同黨論處”的死命令一下,誰人還敢談及此事?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但自從李文忠離開浙東行省之後,民間將此事傳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因爲沐英也在福建待了三年,對畲族人也算有所瞭解。沐英告訴我,這畲族人當時十分落後,過着刀耕火種的生活。正是因爲畲族人的落後,因此便十分迷信。人生病之後,並不是求醫問藥,反而是請巫師來驅邪。
也正是畲族人的這個習慣,畲族中巫蠱之術盛行。這些巫師不僅替人驅邪看病,還有一些專門研製蠱毒害人,反正是兩頭賺錢,頗像是“吃了原告吃被告”……
沐英似乎也意識到把話題扯遠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對我說道:“胡大哥,天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吧!反正我就是覺得那李文忠一去給常大哥當副將,常大哥就暴亡了,這事兒我想不通。”
我拍了拍沐英的肩膀說道:“沐老弟呀!常二哥死了,我也很傷心,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有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我們不可輕信,更不可胡亂猜忌。你馬上就要在大都督府辦事了,更是要謹慎,萬萬不可憑着個人的好惡,隨意臆斷一些事情。”
沐英聽了我這話,也是點了點頭。
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正月,朱元璋果然冊封沐英爲鎮國將軍,並出任大都督府僉事。
而在一次我與崔道遠談論常二哥暴亡前後的往事時,我突然發現了一個重要的細節。
崔道遠告訴我,那名軍醫真是死得有些冤枉。他最初說是常二哥可能被人投了毒,導致給常二哥打水的兩名親衛受到嚴刑拷打。柳林山不忍兩名下屬遭刑,便與李文忠爭辯。
誰知李文忠的話激得柳林山一時忍不住,爲了自證清白,便揮刀自刎了。柳林山死後,兩名遭受嚴刑的親衛也沒熬住,先後死了。
本來事情到這裡,也應該結束了。誰知那軍醫受不了李文忠的埋怨,說常遇春好像是中了蠱毒。這一下,李文忠突然翻了臉,說這軍醫蠱惑軍心,便將其斬首了。
當初,崔道遠也是埋怨這軍醫胡亂猜忌,導致柳林山三人喪命。但後來細細想來,覺得這軍醫也很可憐。可能他也就是因爲受到李文忠的埋怨,爲了證明自己還是有些尿水的,便拋出了蠱毒之說。可沒想,反而因爲此事丟了性命。
我反覆追問崔道遠,他當時有沒有聽錯,確信這軍醫是因爲說常遇春是中了蠱毒,就被李文忠突然斬首了。
崔道遠十分堅定地告訴我,他絕對沒有聽錯。後來,我又陸續詢問了幾名當時在場的特戰隊員,他們對於軍醫之死的說法與崔道遠的說法完全一致。
得知軍醫之死很可能與他說出“常遇春中了蠱毒”這話有關,我便再次追問崔道遠等人,自從李文忠與常遇春在北平會面之後,常遇春有沒有單獨食用過李文忠提供的食物。
崔道遠等人告訴我,常遇春的食物都是經過柳林山嚴格把關的,而且都是柳林山親自負責採購、攜帶的,幾乎沒有食用過別人提供的食物。
如果說食用李文忠提供的食物,那只有一次,便是在攻克元上都之時,常遇春喝過李文忠從浙東行省帶來的紹興女兒紅。
不過這罈女兒紅是當着大家的面開封的,而且在場的人幾乎都喝了。當時,柳林山還搶過常遇春的酒碗,率先替他嚐了此酒的。如果此酒有問題,那應該是不可能,因爲其他人都沒事兒,包括李文忠在內也是喝了這酒的。而且常遇春身亡之時,已經離喝這酒很有一段時間了。
聽崔道遠等人這麼說,我只是搖了搖頭,並未說破。因爲我曾聽說過,這巫蠱之術相當厲害,往往能殺人於無形。有許多蠱毒被人食用之後,並不會當場發作,甚至有些蠱毒被施用後一年半載,纔會在中蠱人身上起反應。
如此一來,聯繫一下之前沐英說的話,就可以推理出一種可怕的可能性。
先是李文忠的親衛殺害了幾名畲族人,官方宣稱這幾人並非畲族人,而是杭州城外的土匪,並不準人隨便議論此事。
據沐英在福建待了近三年瞭解到的情況,畲族人非常落後,族內巫蠱之風盛行。
後來,李文忠隨常遇春北伐元上都歸來,常遇春在柳河川突然暴病身亡。
常遇春死後,親衛隊長被激得自刎,兩名親衛被李文忠用刑至死。而那名軍醫在說出常遇春可能是中了蠱毒的猜測之後,立即被李文忠以蠱惑軍心之名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