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鎮江堡北門,馮伯靈在馬上抽了一鞭,越過蘇翎,走在最前面。
北門上有十名鎮江水師的士兵在值守,見主官帶着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到來,雖略感驚奇,卻不敢怠慢,忙着列隊侯立。馮伯靈對他們點點頭,便領着蘇翎等人魚貫而入。
鎮江堡自從薩爾滸大戰之後,城內官吏便一直呈現稀缺狀態,最初設立的參將府因無人入住而閒置,而遊擊將軍府原本是鎮江遊擊將軍喬一奇的府邸,卻也因其隨東路軍的消失而渺無蹤跡,這兩府算是鎮江堡內最大的官邸,府內人員均因無人眷顧而做鳥獸散,而僅有的幾名掃地看門的僕從,也因春荒而不得不另投它處謀生。
鎮江堡的防衛原本由遼東衛所旗軍抽調而戍守,此時也因糧餉缺乏,且管事官員調離而自行離去,返回各自衛所家中。不僅如此,自清河以下直至鴨綠江沿岸的堡寨均出現因大戰失利而守軍逃亡的現象,這一逃,原有的遼東建制便成了空中樓閣,除非遼東重新派駐人馬,否則便形同散沙。
鎮江堡是一座大城,僅餘的幾位守堡官吏靠着官倉的存儲勉強維持着二百多人的旗軍戍守職責,鎮江水師則在馮伯靈的管帶下仍維持原狀。但這這種維持在熊廷弼派駐四千新兵後被完全打破,這頭一件事,馮伯靈便手執遼東經略熊廷弼的手令接管整個鎮江堡的防務。當然,那時馮伯靈看到幾個守堡官吏如獲重釋般的神情還未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麼。獨自掌管一座城堡,對於年紀偏大卻始終升遷無望的馮伯靈可算是軍伍生涯上的一個頂峰,馮伯靈當即將自己那形同虛設的水師下屬調入城中,正式接管鎮江堡,而那四千新兵,則留在城外軍營,馮伯靈也不知出於何種心思,未調集新兵入城。
當然,馮伯靈不久便感受到這擔負一個城堡的職責所帶來的麻煩。不說鎮江城裡那些瑣碎之事,單說那些整日叫苦索要糧餉的旗軍便讓馮伯靈頭痛,緊接着新兵們的逃亡以及很快也要來臨的缺糧缺餉更是不堪應對。鎮江城內還有幾座倉儲存有軍需,可那幾位認死理的文官愣是擋在門前不準馮伯靈的人入內,說是除非遼東經略親自下文,否則便修養東倉內的一草一物。馮伯靈知道這幾人與他們這些出身衛所的人不同,未敢造次,只得返回自己的家中琢磨辦法。這飢兵的後果只有兩種,一是逃亡,二是兵變。若是後者,僅憑水師那點從未打過仗的兵,連想都不敢想。再說,這不論是新兵逃盡,還是被兵變洗劫了鎮江城,馮伯靈都是首當其衝,第一個懲罰便要落在他的頭上。這再加上其餘集中情形,使得馮伯靈意識到這升職,可也不是看着那般威風。
前往寬甸面見蘇翎,是馮伯靈想到的最後一種辦法。面對自己的困境,馮伯靈思前想後,也唯有對其威脅最大,卻也最能得到幫助的蘇翎,可以給他一個定心丸。當然,這結果是馮伯靈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但蘇翎的力量,也隨即讓馮伯靈的麻煩迅速減少,新兵的麻煩僅僅是其一而已。至於這涉及到造反,馮伯靈如今只考慮的是如何在目前解決麻煩,況且,對於蘇翎這位小兄弟,他從未失去將其納入到明朝軌道上的想法。在遼東,擁兵而得以授封世職的,並不罕見。
此時馮伯靈帶着蘇翎等一干騎兵進入城內,在大街上緩步前行。鎮江堡內的人都好奇地看着這位不久前成爲鎮江堡主官的馮伯靈,而身後的那些騎兵,更是帶着明軍沒有的一股殺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底下頭,不敢對視。
馮伯靈本想將蘇翎帶往自己的府中,平常辦事,馮伯靈都是在自己家中處理,但蘇翎卻沒有停步,一直走到原鎮江參將府門口。
這座鎮江堡內最大的官邸,如今是門前冷落,很有些衰草枯楊的味道。兩扇大門緊閉,儘管看起來像是無人在內,卻仍然帶着幾絲威嚴。
蘇翎側頭瞧向馮伯靈,問道:“這裡面都還空着?”
“是,只有幾個看門的。”馮伯靈答道。
“馮大哥,你爲何不搬進去?”蘇翎笑着問道。
“這可是參將府......”馮伯靈一臉嚴肅地回答。
“如今鎮江堡內只有你最大。”蘇翎淡淡地說了一句。
這都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馮伯靈身在遼東軍伍之中,習慣成自然,這對參將的敬畏像是與生俱來的。可對於蘇翎,這些都不存在。馮伯靈從蘇翎的這句話裡,才找到一些不同的感覺。
“好,回頭我就去收拾一下。”馮伯靈大聲說到。
蘇翎點點頭,對這位馮大哥,要想轉變得徹底,還需要時間。不過,蘇翎轉念一想,說道:“把門打開,現在就進去。”
“是。”祝浩應到。
旋即幾個人下馬上前打門,驚起裡面幾隻鳥,撲楞楞地飛了起來。
好一會沒人應門,祝浩不耐,喝令幾聲,幾個騎兵立即縱馬來到院牆邊,單腳在馬背上一點,便即縱起,攀上牆頂,隨即翻了進去,從裡面將門打開。這幾下動作很快,但對於騎兵們來說卻是簡單之極,比起攀巖越嶺,這道牆還算是矮的。
大門一開,祝浩便喝令護衛騎兵們一齊涌入,分頭向府內深處搜索而進。
蘇翎一提馬繮,直接從大門進入,馮伯靈稍稍一怔,隨即也跟了進去。
參將府進門便是諾大的一所院子,然後是寬敞的前廳。祝浩已經帶人將參將府內留守的幾個半老的僕從帶了過來。
蘇翎皺了皺眉,向趙毅成點點頭,讓其去詢問,自己則下馬,進入前廳。
廳內雖大,但擺放的座椅等卻還乾淨,看得出是時時打掃的,那幾名僕從倒也算盡心。
蘇翎便尋了張椅子坐下,並示意馮伯靈也坐在一旁。趙毅成問了幾句,也進到前廳。
“馮大哥,”蘇翎看向馮伯靈,“這鎮江堡可算是都在你手上了,這做事,不必束手束腳。”
“是。”馮伯靈有些汗顏,比起這位年輕的小兄弟,馮伯靈自覺是有些缺乏豪氣。適才那句回頭收拾,原本便是習慣了一句應承。
“不進則退。”蘇翎說得清晰,“馮大哥,很多事只有這一個法子去決斷。如今鎮江堡內已經乾淨了,我們不主動做事,便會有旁人過來插手。”
“是。”馮伯靈再次應道。
“這管一座城......”蘇翎話未說話,將目光投向趙毅成。
趙毅成眨着眼睛,腦子裡飛速思索着。馮伯靈的加入,使得千山堡延伸過於迅速,很多事都得靠臨時決斷,如新兵營裡的那些事,證明閉門造車只能浪費時間,萬事設想的,都沒有變化快。
“這第一還是安全。”趙毅成說道。
“這個.....”蘇翎說道,“原來巡檢司的人還在麼?”
“跑了一半。剩下的......”馮伯靈沒說完。不用說,剩下的,不聽招呼的必然被清除掉。
“馮大哥,你將水師的人抽一半出來,堡牆上留一部分,其餘的按時辰巡視全城。其餘的等幾日從振武營裡抽調一部分上堡牆戍守瞭望。”
“要盤查麼?”馮伯靈問。
“不必。只要維持市面平靜便可,什麼偷摸拐騙之類的,一律捉拿示衆。”
“要審麼?”馮伯靈又問。這慣於遼東模式的,便是想得不同。
“這個...暫時不,只管拿人。城門處也不必過嚴,只要不是大隊人馬可疑,隨出隨入。我會再派些精幹的人來把守。”蘇翎不會考慮太多。鎮江堡內的市道,早有紛亂的隱憂。
“是。”馮伯靈應道。
“還有便是商稅。”趙毅成考慮的,都是對千山堡有益的方向。
“就按寬甸堡的規矩辦吧。”蘇翎說道。
“是不是太低?”趙毅成問道,他曾與胡德昌談過,寬甸市場的商稅,明顯偏低。
“先低一些。目前我們只要穩住便可,也不靠這些銀子吃飯。另外,糧食交易免收稅金。”蘇翎揮了揮手。
“這樣也好。”趙毅成點頭同意,隨即眼睛一轉,又接着說道,“不如在鎮江碼頭處再擴出一塊地,仿着寬甸市場的樣子?”
“這個你派幾個人交給胡德昌辦好了。”蘇翎說。
“怕是忙不過來。”趙毅成替胡德昌考慮,卻是事情太多。
“那...”蘇翎想了想,“讓胡德昌推薦幾個商人出來辦事,這種事情商人腦子快,讓他們出主意,我們做決斷。”
“那乾脆將劃地、招募人手都由他們去辦好了。我們只管派人維持市面,坐抽商稅便可。”
“那更好。催着胡德昌儘快。”
“是。”
“馮大哥,你的水師剩下的一半,檢修戰船,能用的都要重新整固,配置齊全。”蘇翎轉向馮伯靈。
“這個好辦。”馮伯靈答道。
“另外......”蘇翎又看向趙毅成,“將趙四的徒弟調幾個過來,這邊想必也還有他的徒子徒孫,召集一些,準備造船。”
“會不會太顯眼了?”趙毅成擔心地問。
“這個讓趙四去尋個地方,鎮江碼頭太顯眼的話,就在胡德昌家再修一個船場出來。”蘇翎很快便下了決定。
“馮大哥,你的水師還要準備接受人手,我會想法子擴從水師,到時候這水師一攤子事,可都全交給你了。”
“是。”馮伯靈說起水師,那是再熟悉不過的,這語氣也堅實了些。
蘇翎稍稍停了片刻,又說:“將鎮江堡城內再仔細清查一遍,有任何異動要及時處置。明面上這裡還是沒變。這事目前要保持的。”
“是。”趙毅成低聲應道。
“再在城外的驛道設三道卡子,每十里一道,只要有遼陽那邊的人過來,視情形稟報餘彥澤處置。”
這番談話過後,鎮江堡無形之間便換了主人。不過鎮江堡內的居民卻是毫不知情,只知道新上任的遊擊將軍馮伯靈還不錯,至少城內要有序得多,不必擔心宵小之輩了。
蘇翎似乎想起了什麼,仰着頭思索了一會兒,纔開口問道:“那張家還在鎮江堡麼?”
【收藏、推薦,謝謝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