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五月十五日夜,正值月圓時分,夜幕初落時,月自海上冉冉升起,清輝落處,襯着如墨般的海面,端的是稱得上“景色宜人”。這入夏以來,還當真少見這般景緻的。
在山東登州府蓬萊海岸,那蓬萊閣上下可都是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熱鬧得猶如五月端午賽龍舟一般。不過,那登樓遠眺的,看穿着打扮,倒像是賞景來的,但樓下的人羣,卻是五花八門,既有穿着綢衫的商人模樣的,也有叫花子般邋遢的,還有一些精壯漢子,夾雜在其中東張西望,甚是可疑。
蓬萊海港處,自打遼事興起以來,便隨着海運的興旺而顯得熱鬧起來。不過,如今日這般天色已晚卻仍聚集着衆多人羣的,還是最近幾日的事情。
俗話說:天災。這用到今年的山東,可是再恰當不過了。
天啓二年二月、四月之間,山東地界上的兗州府、濟南府、東昌府接連發生多次地震。尤其是二月初六,城地震,人稱“有聲如雷,地裂泉涌,雞犬鳴吠,牆屋倒塌”;鉅野城則是“垣雉堞傾倒過半。文廟舍皆壞”。
到四月十六日,濟寧州發生百年難遇的大地震,波及範圍極廣。濟南府歷城、濟陽、齊東、鄒平、陽信、川、新泰。東昌府聊城、莘縣、館陶。廣平府清河、雞澤、肥鄉、成安。河南省河南府洛陽、偃師。開封府縣、尉氏。歸德府商丘、州、鹿邑、陽武以及徐州、肖縣、沛縣、豐縣等三省三十餘府州縣,皆受災嚴重,倒塌房屋無數,死傷人員、牲畜難以計數。
天崩地裂之下,這出現流民,自是災後必然,山東各府可都能看到因災致貧而四處討飯的人羣。偏偏進入五月之時,那在山東傳播白蓮教近二十年的徐鴻儒,卻又突然起兵反叛,攻佔鄆城,自號中興福烈帝,稱大成興勝元年。白蓮教衆從者號稱數十萬人,並很快向四周府縣蔓延。這一來,卻又造更多的逃難流民。一時間,山東各府各縣人心惶惶,即便還未受到兵火波及的地方,那些商賈、大戶們,也開始收拾行李,隨時準備避禍。
這山東兵亂既然是在西面,自然東邊一帶便是安穩之處,是故這登州府所在的蓬萊,便在短短十幾日之內,便多出不少大戶人家來。要說那徐鴻儒地的起兵,離着山東東部可有上千裡之遙,這些大戶人爲何如此慌亂,要舉家遷移避禍?這回山東戰火,可是以白蓮教爲主,據說還有什麼棒槌會、聞香教等等不少教派參與其中。那徐鴻儒在山東傳教,可有二十多年之久,屬下教衆遍及山東各府。
這總壇雖在城一帶,可其餘府縣的教衆,也紛紛作亂響應。
這戰亂之中,頭一個目標,便是那些富戶大戶們。各府縣在聽到白蓮教起兵消息的同時,便聽說有富家大戶遭到洗劫地傳聞,更有滿門被殺個精光的消息流傳。這其中,很難說到底與白蓮教是否有關。山東一地,各種教派、幫派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之多,就算在平日裡,也是有發生綁架、勒索之事,此時不過是集中一些罷了,但此時卻都算在白蓮教的頭上,那些富戶世家們,自然要早早做了打算。
蓬萊閣上。便多是那些富戶世家們地子弟。既然能在登州府駐地蓬萊住下來。要麼是有銀子買下新宅院。要們便是有親朋好友可以借住一時。這沒幾日。心情一鬆。便自然會到蓬萊閣上“散散心”地。如此一來。蓬萊閣一帶地酒肆、茶樓可就生意紅火起來。這緊接着。便有精明地商人。要趕着賺銀子。新開業地酒肆便有六七家。
蓬萊海港一帶地酒肆、客棧。往常地客人不過是那些商船上地人。如今人一多。酒肆、茶樓可就直到午夜。還照樣開門營業。
五月十五地午夜。蓬萊海港新開沒幾日地福安酒肆。便迎來了幾位買醉地客人。那小二眼尖。瞧着幾人便像是“貴客”。當然。這指地不是身份。而是兜裡地銀子。一番殷勤招呼之下。便給安排了一間臨海地雅座。好酒好菜地端上來。
不過。那小二瞧着幾位對窗外地海景月色絲毫不顧地樣子。心裡一番嘀咕。這幾位看着斯文。該不會連幾文賞錢都不給吧?這雅座可是專爲那些賞景地客人預備地。四周牆上掛地。可都是有些書畫、詩文。最是適合那些文人、騷客地所在。自然。那打賞銀子定不會少。可看這幾位
果然。小二沒有失望。只見其中一位年紀約四十左右地。摸出一塊銀子。隨手就拋了過來。說道:“上完酒菜便就下去。沒有吩咐。勿來嗦。”
那小二接銀子地手法可像是練熟了地。伸手一抄。便接在手裡。略微一掂。約莫有五兩多重。心裡一喜。這桌酒菜滿打滿算不過一兩銀子。這剩下地便是賞地了。這幾位還真看不出來。竟是大方地很。
“是,是,幾位慢用,小地決不敢
”小二弓腰退了出去,臨出門前,還有意無意地瞟鼓鼓的腰間。
那年紀大地伸手一指,說道:“都不要客氣了,這一路走的辛苦,今晚好好喝一回。”
另外二人都是年紀略輕,不到三十的年紀,此時便也都不謙讓,落座倒酒。
那年紀大的,姓嚴,叫嚴安途,是三江商號的管事,以往是跟着嚴家做事的,最近幾年被派往山東,專做棉花、布匹等生意。因其精明能幹,且深受嚴家信任,是故這山東一帶的大小商號、店鋪,可都由嚴安途掌總。至於那兩位年輕人,一個叫王鴻,一個叫蔣明,卻是身份有些特殊。
二人最早是跟着胡德昌的商隊行走,三家合併成三江連號之後,便也被派到山東一帶行事。這特殊之事,便是二人明面上是跟着商隊行事,算是護衛的角色,但實際上卻是隸屬於趙毅成的哨探總部,往山東一帶收集消息。對二人這個角色,那嚴安途自然已經知曉,三人在山東的合作,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三人先是悶頭喝了幾杯酒,又不言聲地填了肚子,顯然都是餓極了。稍後,三人才放緩了,閒聊起來。
那王鴻瞧了瞧窗外的月色,說道:“嚴叔,看來明日天氣不錯,這船上就會太受罪了。”
聽他這麼一說,那嚴安途笑道:“但願如此。”
這話有個出處,那便是這三人雖然在山東日久,往來遼東、山東也不少了,但卻都有一個毛病,就是暈船,海浪稍稍大一點,便會吐個七葷八素地,多年未改。
蔣明也跟着笑了笑,問道:“嚴叔這回好像不是帶貨回去?”
嚴安途笑道:“本來是要買些棉花回去的,可這一亂,就辦不成了,便收了陳年老賬,回去上賬。這回算是輕鬆多了。”
王鴻說道:“這裡路上可不太平,嚴叔路上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嚴安途笑道:“請了十幾個護衛,倒沒遇上什麼。”
這收賬,自然是運的銀子。這些年嚴安途也做過不止一次了,還真沒出過什麼事,是故完全沒有擔心的意思。
嚴安途看着二人,猶豫了一下,便問道:“我瞧着你們帶着不少人,還是尋地工匠手藝人?”
王鴻答道:“正是。這回山東兵亂,倒還好做一些。也沒怎麼費口舌,倒帶了一百多人回去。”
王鴻、蔣明的差使,不算隱秘,二人奉命要在山東尋工匠、手藝人往遼東定居。據說這是由遼東總兵官蘇大將軍親自下的命令,要多方尋覓有用之人遷居瀋陽。
嚴安途想了想,皺着眉頭說道:“那白蓮教起兵,山東地界上可就亂了套了”
話還沒說完,就見王鴻、蔣明面色一變,似乎有什麼不妥。那嚴安途一愣之間,便聽到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間或有兵器格鬥的聲音,夾雜着一兩聲慘叫
“不會是白蓮教吧”嚴安途正這麼想着,就聽見酒肆樓上傳來多人奔跑的聲音,三人剛剛起身想去查看,那腳步聲卻眨眼間就到了門口。
明晃晃的刀子直逼眼前,幾名蒙面大漢闖了進來,立刻便逼住三人。那王鴻、蔣明身上藏有短刃,此時拿在手裡,卻是不敢亂動。門口兩張強弓正張弓搭箭,指向二人。
“拋下兵器,饒你一命。”一命蒙面大漢惡狠狠地叫道。
既然這麼說,這些蒙面人便不是要來殺人的。王鴻、蔣明對視一眼,微微點頭,便拋下短刃,那些大漢一擁而上,將三人牢牢捆住,旋即被拖了出去。
三人跌跌撞撞地走下樓地之時,見酒肆裡其餘房間裡,也一樣綁出不少人來,看樣子,那些蒙面人少說也有百多人之多。此時,那店小二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面色慘白。
一名大漢走到小二跟前,笑着喝道:“你怕個什麼,爺爺我還懶得綁你。”
那店小二一聽,立即磕頭不止,嘴裡嘮叨着饒命,謝謝大爺之類地含糊不清的話語。
那大漢輕輕踢了小二一腳,罵道:“給這些人家裡帶個話,每人五千兩銀子,送到豁嘴崖去。少一分就別想見到活人。”
罷,便一揮手,帶着衆人離去。
“綁票?”嚴安途被推搡着走着,到了外面,卻更是一驚,這些蒙面人可不止百人,月色下看得清楚,那臨近幾個酒肆、客棧也都聚集着大批蒙面人,怕是有近千人之多吧?那些蒙面人將蓬萊閣下所有的店鋪全都洗劫一空,僅被綁着的客人,就有六七十人。
這是哪兒的綁匪?登州府怎麼會有如此之多的匪徒?
嚴安途等人都在如此作想,不過,接下來,每個人都被蒙了頭,迷迷糊糊只知道被趕上大車,向着不知名地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