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奎因惦着那些隨從、商貨的處置,這被人引至屋內)F略洗了把臉,便欲出門查看。但才走出門,那叫桂孃的正站在門口,招呼着那三男三女端茶送飯,見吳九奎走出來,便上前笑着問道:
“吳老爺,可有何吩咐?”
吳九奎答道:“哦,我出去看看。”
“老爺若是行得遠,我這便叫人備車。”桂娘笑着說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這年紀雖過三十,卻是也有幾分姿色,這說話辦事,自然有一番利落勁兒。
吳九奎想了想,說道:“不必了,我就去看看那些我帶來的人。”
桂娘想了想,笑着說道:“老爺還是吃過飯再去的好。老爺這才下船,我們也不敢耽誤老爺的要事,左右先吃些,都是現成的,待到晚間再給老爺接風。”
吳九奎這才覺得,腹中確實有些饑荒,便說道:“也好,先隨便弄些便是。”
“這便來,老爺稍等。”桂娘笑着,便轉身置辦去了。
吳九奎便又返回到屋內,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上一口。屋內溫暖如春,也不見那火盆置在何處,也聞不到煙火氣息,吳九奎心中暗贊這主人用的心思,可是細到極致。
一盞茶沒喝完,那桂娘便帶着兩人端上飯菜,走進屋內放在桌上。飯菜倒是簡單,一碗米飯,幾碟精緻小菜。
桂娘笑着說道:“老爺先將就着用些。遼東比不得關內,粗陋之處,老爺見諒。”
說完。便帶着人退了出去。隨手將房門掩上。
吳九奎想了想。微微一笑。這桂娘說話辦事。倒是爽快。絲毫不使人厭煩。瞧她那樣子。也不像是個僕從地身份想到這裡。吳九奎倒想起這從碼頭到此處。所見之人似乎都明顯帶着一股子熱情。這不卑不亢幾字。到是用地上。
吳九奎匆匆用罷。便出門去前院裡巡視那些隨從們。這回桂娘見了。只是點頭笑了笑。沒有再多話。
吳家地那些隨從、管事們。此時大半都還在碼頭上、船上。好在各自都明白份內職事。倒不需多操心。這跟着住進來地。都是跟隨吳九奎、吳琪雪地人。吳九奎來到前院時。幾十個護衛以及幾名管事已經在一名四十多歲地中年漢子地招呼下住進了各自地房間。且都已在吃午飯了。
一個名叫吳小六地管事。向吳九奎稟報了個人安置地情形。吳九奎聽了。倒覺得沒什麼可交待地了。吳小六一向專責這些隨從等人地吃住等事項。此時倒是笑呵呵地說話。顯然除了動嘴皮子要這要那。可是不必動半個指頭。
那名四十多地漢子上前來。作揖行禮。笑着說道:“老爺。小地叫李福。這座院子由小地夫妻兩個管事。老爺瞧着可有什麼不妥?只管吩咐便是。”
吳九奎一聽,笑着問道:“哦?那桂娘是你家娘子?”
李福笑道:“正是。前院我管,內院由她專責。老爺看安置得如何?”
吳九奎點點頭,笑着說道:“你們這可是夫妻店了。嗯,不錯,我走了這麼多地方,還真沒料到遼東有這樣的客棧。”
李福笑着說道:“老爺”
吳九奎擺了擺手,打斷李福的話,說道:“也別叫我老爺了,我也就是一個行商的,可稱不上老爺二字,方便的話,便叫我九叔便是。”
那李福稍稍遲疑,旋即再次作揖,笑着說道:“九叔,遼東人做事講究爽快,我也便不弄那些禮數了。有事只管吩咐。九叔初來遼東,有什麼不清楚的,也只管問我便是。”
吳九奎動了動眉毛,笑着說道:“那正好,我還真有不少不明白的。”
說完,吳九奎指了指這座院子,問道:“適才我進來時,瞧着這樣的院子還有不少,這都是與此相似的麼?”
李福笑道:“都是差不多的。九叔,這裡是遼陽商務局專門招待赴遼東的客商的,總計有五十座院子,有大有小。適才胡家少爺已經吩咐過,九叔的那些商貨,怕是要兩三日才能卸完。九叔放心,每個人都能安置妥當,這左右臨近的幾個院子,已經在準備了。碼頭上的人一回來,熱水茶飯都是立時便能用上,保管跟住在家裡一樣方便。”
吳九奎問道:“胡家少爺?”
“哦,就是遼陽商務局的胡世雲。”李福說道:“還有嚴家少爺嚴正安,這哥兒倆在遼陽商務局管事,所有來遼東的客商,都由他二人專事接待。這些宅院,都是他們帶人修築的。”
吳九奎點點頭,再次打量了下院子,笑着說道:“這麼大的院子,這銀子,可收的不便宜吧?”
在京城時,遼東商務局的徐熙便於吳九奎提起過,這海上船隊的水腳以及路上的食宿,都按時價支付,不過,絕不會高過行價。另外,這更優惠的是,這筆銀子,若是一時銀錢週轉不便,可以不必立即支付,等客商在遼東賣掉商貨之後,離開遼東之前,再予收取。
按往常規矩,這千里迢迢的赴遼東販賣,這筆腳價可是不小的支出。當然對於大商巨賈算不得什麼,但對於那些小商小販來說,這先後的差別,可就受益不淺了。吳九奎雖然習慣了吳家的財勢,可也明白這其中的好處。
只聽那李福說道:“九叔,在這裡飯食以及別的一應花銷都按實算,房錢也是按一般客棧來核的,絕不會高出一分。這冬日裡還要便宜一些。不僅這裡,包括那些僱車、騾馬腳價,也都不會超出行價。九叔來之前,沒聽說麼?”
這當然是與徐熙說的一致。吳九奎笑着點點頭,說道:“我便是隨意問問。倒是聽過的。”
李福笑着繼續說道:“這裡本專爲接待關內來遼東的客商而用,不過,倒也有別的商賈入住。畢竟這裡是唯一的客棧。九叔大概還不知吧,我們這裡,數月之前還連一座像樣的宅院都沒有。這些都是新近修築的。”
吳九奎略略一想,問道:“適才在路上,瞧着可算是一個大鎮子了,這些都是新修築的?那可要多少人力?”
李福笑着答道:“九叔,這兒可不缺人手。遼東如我們這等一般人戶,地裡只一年一季的收成,一年倒有數月空閒,這營口鎮,可是農閒時賺幾文銅錢養家的最好去處。當初修築這些院子時,便有兩三千人同時開工。不然,也不會這麼快便修築起這麼多的宅院來。”
吳九奎略感驚訝,問道:“有這麼多人?那豈不是人工便要花上許多銀子?”
李福笑着搖搖頭,說道:“用不了多少。九叔有所不知,數月前遼陽戰事吃緊,這附近一帶的百姓大戶可都逃得一乾二淨,那地裡的莊稼爲此可是耽誤了。後來蘇將軍帶兵收復遼陽,這才安穩下來,但這數萬人一回來,那糧食可就緊缺的很。這若是擱在
荒之時,那糧食可貴得嚇人。今年倒不一樣,趁着)?需、糧餉,這些缺糧的人家才都聚集在此地,有了活兒幹,這要銀錢也可,要糧食也可,總之是還沒聽說餓死過人的。”
吳九奎微微點頭,這兵荒馬亂,可要比災荒之年更能要命。這沒餓死過人,可就連關內的某些府縣,也是做不到的,更何況向來缺糧的遼東?當真難得。
那李福接着說道:“後來,朝廷運來的軍需不那麼多了,這人手便有了富餘。虧得商務局又在此修築了大片的宅院,這才讓那數千人能再有活兒幹,工錢雖然不多,但換糧食養家還是夠的。就算做一日工,只要不是偷懶的,便也能讓一家大小吃一天飽飯。”
吳九奎想了想,問道:“我適才在街上,看到不少店鋪,若此地都是這樣賺腳價的人,那些店鋪還能開得下去?”
這開店鋪做生意,往往都是在人口密集之處,窮鄉僻壤的,可自然不會有多。按李福的說法,這營口鎮既然是這麼個來歷,可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李福卻說道:“九叔,這裡的生意,自然不能與來遼東的商人們相提並論。這也就是餬口而已,如今這裡可有數千專門每日尋力氣活兒的人家,這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就算是賣力氣的人家,也都得用不是?況且,這碼頭上的事情,也得要木匠、鐵匠等等打造出傢什來使用。再說,此地還有駐軍三千人馬,這出了糧食算是軍供之外,其餘得也都得在鎮上購置。除此之外,光是北邊一帶的木材商人,在此地擇地建房定居的,也有幾十戶,這些可不算窮人家了。聽說,明年開春,這裡還要建一處船場,到那時,這裡可又要多出不少人口來。”
吳九奎邊聽邊點頭,這裡看樣子,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大鎮。
就聽得李福接着說道:“當然,此時如九叔這般來遼東的商賈們,纔是財神。這裡的人家,不少都跟來遼東的客商買些商貨,販運到南四衛去,也能換得一些銀錢養家的。
”
這赴遼東的商人,可大可小,這正是京城裡徐熙忙碌的原因之一。按蘇翎的命令,這不論大小,只要能給遼東輸送商貨的,一律歡迎。吳九奎這般商賈,自然是喜歡有遼東商人大批接手運來的商貨。不過,那些小些的商販,可都願意在營口這裡,便零賣一空、立時收回本錢的好。
再說若是出手得快,還能趕得及船期,將在遼東購買的山貨、人蔘一類的,運回去再次獲利。這種積累,只是辛苦一些,倒是不愁利錢過少。這一來一往,數倍之利已是平常。
當然,類似吳九奎這種規模的大批販運,獲利自然豐厚。這基數不同,結果自是天地之別。
那李福見吳九奎默不作聲,便笑着說道:“九叔,我這一說便沒個完了,想必九叔一路勞頓,也該歇歇了。船上的那些商貨,九叔儘管放心。胡家少爺自能安置妥當,碼頭旁不遠,便建有許多貨倉,還有專人看守,九叔請先歇息幾個時辰,晚間胡家少爺、嚴家少爺定會給九叔洗塵接風。”
聽李福將吳九奎心中僅餘的一絲擔心說透,吳九奎便徹底放了心。本來吳家此次帶來這麼多人,也有考慮遼東兵荒馬亂在內,萬一有個閃失,可就不好看了。
吳九奎點點頭,轉身對吳小六說道:“你們也都歇着吧,輪着值守便是。”
“是。”吳小六低頭答應着。
那李福聽了,笑着說道:“九叔,這裡儘管放心,連半個賊都不會有。不光是這些院子不會失盜,連鎮子裡也是一樣。”
吳九奎轉身笑道:“哦?難道這裡也設有巡檢司?專管緝拿盜匪?”
李福一怔,想了想巡檢司是幹什麼的,便笑着說道:“沒有。營口鎮還未設官員管制,若真有事,都是商務局代管。”
吳九奎想了想,問道:“不是說那商務局並無品級麼?未必這也能代管一個鎮子的大小事務?”
李福琢磨了一下措辭,說道:“胡家少爺說過,商務局只專責接待客商,倒真是不算什麼官兒。不過,這營口鎮自打朝廷的軍需運送用不了那麼多人之後,便大多指望着如九叔這般來遼東的客商過日子,這已是人人都明白的事情。真說起來,這裡大半的人都跟商務局相關,是故胡家少爺說話,便算是管事了。”
吳九奎又問道:“這數千人家,總有個糾紛什麼的吧多,又有貧有富,難保沒有心生歹意之人,又或者貪佔便宜的,未必胡世雲等人還管這些?”
那李福笑着說道:“說出來九叔或許不信,我們這裡,還當真沒有這些事兒。”
吳九奎笑道:“難道這裡真能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那李福倒未必會讀書寫字,吳九奎說的這八個字,讓其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笑着說道:
“九叔說的這個,倒有些像,不過,這有沒有盜匪,也不見得如此吧?”
李福接着說道:“最初這些賣力氣的人家,倒也有爭搶活兒乾的,不過,自打胡家少爺來了之後,這些人家便都被登記了名冊,凡是願意在此落戶居住的,便都在劃定的地方撥了一塊地,修房建屋。九叔看到的那些店鋪、房屋,都是這麼來的。這凡是有活兒做了,便有人按名冊點名,若是來的船少,則也按名冊輪流做事。九叔該見到那些趕着大車、騾馬的人了吧?那些便是。如今在這裡,有好幾千人呢。”
吳九奎覺得新鮮,這樣的事兒,何曾聽過?
“等等,”吳九奎忽然感到不對,忙問道:“你不是說這些都是窮苦人家麼?怎麼還有銀錢修房建屋?”
李福一怔,隨即笑道:“眼下這些屋舍都不需他們拿出銀子,工料錢都是由銀莊貸的。”
“銀莊?”吳九奎越發好奇了,這稀奇事太多了。
“怎麼講呢?”李福歪着頭,想了想,說道:“就跟典當差不多。銀莊專門放貸,也不僅是建房子的事,那些往南四衛販賣的人家也可以貸些銀子來用,銀莊收取利錢。比如那些房屋,約定是十年償還,按現今的腳價來算,要不了三年,也就能還清了。”
吳九奎不語,他在吳家經營田莊、店鋪以及行商生意,也有幾十年了,到此卻時時感到跟不上。這遼東到底還是傳聞中的遼東麼?
吳九奎問道:“那銀莊是誰家的?”
李福笑着說道:“這就不清楚了,反正有胡家、嚴家、傅家在內,這是人家做生意的秘事,自然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不過,這銀莊可不止這裡有,據說在南四衛以及遼陽、鎮江、寬甸等地,都有,怕是有數百處。”
吳九奎琢磨着,就算是典當吧,這數百處,本錢銀子怕不得要幾萬兩?不
是要幾十萬。
吳九奎猶豫地問道:“這般倒是大手筆了,不過,放貸給那些窮苦人家,難道那銀莊就不怕倒賬?他們若還不起呢?”
李福卻搖搖頭,說道:“銀莊的人怎麼想的,我倒不清楚。不過,只要蘇將軍還在遼東,這日子便會越過越好。”
李福說道蘇將軍時,面色放光,雙眼透露着頗有信心的神情。
吳九奎心中微微一愣,蘇將軍的名字,能給這個看起來不起眼之人這般影響,卻是始料不及的。
“你識得蘇將軍?”吳九奎試探着問道。
“當然,”李福頗具自豪地答道,“不瞞九叔,我一家人到此地謀生,便是蘇將軍調派的。
”
吳九奎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不過,站在這裡說了這些,腿腳略略痠麻,便說道:“李福,到裡面說去,我這初來遼東,萬事都是迷糊,你跟我好好講講。”
“好。”李福一口答應,說道:“九叔,這跟客商講講遼東的事情,也是我份內之事。”
“哦?”吳九奎笑道:“人人都是如此?”
“正是。”李福邊說,便跟在吳九奎後面走着,“這是胡家少爺明明白白地交待的,據說也是蘇將軍下的命令。”
吳九奎暫時沒再問話,憋在肚子裡等着到了屋裡坐下在詳談。
這在內院遇到桂娘,那桂娘瞧見自家男人跟在客人後面進來,心知其意,便笑着說道:“早該進來坐着說了,讓人家老爺站了半響。”
聽這話,這兩夫妻被客商拉着講述遼東的事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那李福被自家女人數道,倒只是憨厚的一笑,也不分辯。此時,吳家小姐吳琪雪,正跟着兩個丫鬟寒雨、易煙走出門來,與吳九奎碰個對面。
那吳家小姐吳琪雪,也是簡單地吃了飯食,這麼些功夫,倒都花在沐浴上了,此時頭髮還是溼漉漉的。
“九叔,”吳琪雪叫道。
“還是在屋裡吧,這外面冷,彆着了風寒。”吳九奎說道。
吳琪雪笑着說道:“我聽易煙說,你與別人說話說得起勁,我便來聽聽,有什麼趣事。”
“趣事?”吳九奎笑着看了看李福,說道:“那還真有。”
那李福見了吳琪雪,被其嬌嫩的臉龐與那溼漉漉的頭髮所驚擾,一直低着頭,此時見得空,才行禮說道:“小姐。小的叫李福,在這裡管事。”
“知道了,”吳琪雪笑着說道:“桂娘都跟我說了。”
這女人在一起,總要比男人要熟悉得快一些。那桂娘雖然比不得吳琪雪的小姐身份,但其快言快語一副熱心腸的樣子,倒很快便贏得了吳琪雪的好感。說起來,這初到遼東的客商,不論男女,可都有人接待。當然,此時能越海來遼東的商人,帶上家眷的,那是罕見,但並不是沒有。至於這女眷是家中妻妾,還是半路姻緣、露水夫妻,甚或是隻圖旅途解悶的煙花脂粉,倒不在接待的內容之內了。桂娘專管內院,倒並非是爲女眷而設,只是這回碰巧罷了。
吳九奎笑着說道:“你要聽遼東的趣事,便來一起聽聽吧。別站在外面了。”
幾人說着,便先後進到屋內,那桂娘也跟進來,給吳九奎、吳琪雪斟上茶,又給隱在暗處的火盆續了炭火,便站在李福身邊,笑吟吟地看着衆人。
在座的衆人,論身份,也唯有吳琪雪算是尊貴一些,不過,這也僅算是家財有所差別而已。吳九奎雖然算是這回商隊的主人,在吳家也不過是個家僕身份,只是久了,吳琪雪已習慣將其視爲長輩。而李福、桂娘兩夫妻,自然不算奴僕身份。
是故吳九奎示意道:“坐下說罷。”
那李福欠了欠身子,以示謝意,便也就坐下。
“桂娘也也坐吧,”吳琪雪笑着說道,“在船上也悶得久了,這會兒也無事,你們一起說說遼東,讓我們聽聽。”
桂娘點點頭,也不多說,就搬張矮凳,坐在李福身邊。看得出,這兩夫妻這禮數上並不講究,可見原本也就是一般人家出身。不過,這麼多因素夾在一起,倒讓屋內顯出一排和睦之氣來。
吳九奎端起熱茶,喝上一口,還未放下開口詢問,便聽得吳琪雪倒先說話了。
“九叔,他們這裡有個叫”吳琪雪回頭看了看易煙,似乎一時忘了詞兒。
易煙便笑着說道:“浴室。”
“對,浴室。”吳琪雪笑着說道:“九叔,回家我也要建一個。”
吳九奎卻是一臉納悶,這浴室的叫法倒是有過,顧名思義,但這裡有何特別之處?吳家小姐吳琪雪還有什麼能覺得稀奇的?
那桂娘便笑着解釋了一遍。
原來,此時一般沐浴,不過是燒一大鍋熱水,提到屋內的大木桶裡,人在其中洗浴罷了。這裡的浴室,確實專門搭建的一個屋子,木桶倒是也有,不過大一些,裡面還有一個木凳,可以坐在其中,另外,還有高中低三個木塞,用以調整木桶內的水位。至於那熱水,卻是通過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鐵管流出的,上面也有個木塞,只要取開,便有熱水流出來。那鐵管約一指多粗細,水流衝在頭上、身上,可是比原來用木瓢舒服多了。
吳琪雪因好奇,還專門到外面瞧了,見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大鐵桶,建在二樓上,下面便是燃燒着的炭火,那熱水便是自此流出的。當然,吳琪雪也想到了,這麼高的鐵通,那擔水之人豈不是得搭個架子才能倒進水去?但卻只見到一個類似水車的器械,一直通到水井邊,在那裡又有一架小型水車,十分小巧,只要用手搖動,便能從井裡提出水來。
吳九奎聽了,倒沒覺得有多特別,只是將水車用到這裡,卻是沒想到的。實際上,此時大明朝的工匠們,這心靈手巧的可數不勝數,只是有些沒有用到而已,或者說,即便有人想到了,卻沒有廣爲傳播罷了。就如同那四輪馬車,看着新鮮,仔細琢磨之後,卻也並不是難以打造的。
吳九奎笑着對吳琪雪說道:“你若真想回去也用上這樣的,不妨找人畫出圖來,照着做一個便是。”
吳琪雪笑道:“那好。桂娘,你幫我畫一個,可好?”
桂娘笑道:“我可畫不好。不過,小姐若想要,到時帶一部回去便是,這裡便有木匠專門做這個的。”
“哦?”吳琪雪好奇地問道:“難不成你們這裡都用上這個了?”
桂娘說道:“那倒不是,畢竟這也得花上五兩銀子。這邊的大多數人家還用不上。倒是寬甸、千山堡、鎮江一帶,差不多都用上了。”
吳九奎問道:“那邊的人家,都比較富裕?”
桂娘笑了笑,卻不答,看着李福,示意自家男人回答。
李福便說道:“這
講了。以往來說,這遼陽、海州一帶,要比鎮江堡|人家富裕。但如今這戰火過了一遍,遼陽大多數人家都遷往鎮江堡了。如今不能說都比較富裕,但確實比這裡要好過一些。至於那洗浴的傢什,在千山堡一帶的人家倒沒花多少銀子,那時蘇將軍還在山裡,不少東西都是分的,不要銀子。至於鎮江堡一帶,價錢也比叫便宜,大概一兩銀子便能買到,畢竟也用不了多少木料。這裡貴一些,是少見而已。”
吳琪雪問道:“這是哪個琢磨出的?倒是很實用。”
那李福便說道:“也說不上是哪個人。當初在千山堡時,因爲男人大多都在軍中,這家裡的女人、孩子倒多,這氣力上便弱一些。蘇將軍便叫人想法子做了這小巧的水車,原本是方便從井裡取水的。後來蘇將軍見了,便又讓人裝成現在這個樣子,用到洗浴上了。”
這又跟蘇將軍有關,吳琪雪與吳九奎相互看了一眼,微微點頭。
吳琪雪便又試探着問道:“那蘇將軍不是忙於軍伍之事麼?怎麼還有功夫想這些事?”
李福笑道:“這在遼東人人皆知的了。當時蘇將軍在邊牆之外,領着山裡的那些百姓對抗建奴,那裡軍便是民,民便是軍,兩者不分的。”
桂娘插言道:“蘇將軍說過,這得人人都強身健體,才能保家殺敵。所以,這凡是涉及到飲食的,都得乾乾淨淨才行。在千山堡那邊,不僅這水源都是潔淨的,那些家家的污物,也都有專人管事,每日都是有大車運到城外的地裡做了肥料。所以那城內倒真是乾乾淨淨的。那些年,當真生病的人少了許多。”
吳九奎問道:“你們也是千山堡的?”
李福笑了笑,說道:“倒不是,我只在千山堡做過一陣子差事,家卻是在寬甸邊上的一個村子裡。”
吳九奎繼續問道:“適才你說你們兩夫妻到這裡,也是蘇將軍調派的?”
吳琪雪搶着問道:“蘇將軍親自調派的?”
李福笑了笑,說道:“當然不是。蘇將軍在遼陽帶兵,哪兒有功夫管我們的事,不過,這的確是蘇將軍下的命令。當然,不止我們一家,所有當初爲蘇將軍效力的人,都差不多一樣。”
吳九奎好奇的問道:“你也在蘇將軍軍中?”
李福搖搖頭,說道:“沒有,說來慚愧。當初膽子小,顧着家裡老小”說到這裡,李福回頭瞧了瞧桂娘,那桂娘嫣然一笑,頗具幾分暖意地回望了一眼自家男人。
“所以,”李福說道,“蘇將軍募兵時,便沒有到軍中效力。若不然,此時也有一份身家了。”
“身家?”吳九奎追問道,“指得什麼?”
李福微微嘆氣,似乎頗爲遺憾,接着說道:“蘇將軍下令,凡是當初在軍中受傷、陣亡的,那些家人都給了安家銀子,並且都分了土地,宅院。若是按以往遼東的情形來算,這些可也算的上中等之家了。不僅如此,如今在軍中的,也是如此,每人五十畝是基數,隨着戰功而升賞。”
吳九奎想了想,問道:“那你們”
“哦。”李福說道,“我是後來在蘇將軍帶兵奔襲赫圖阿拉時,隨軍運送軍需、糧草,在回來的時候,半路上有個躲在死屍堆裡的八旗兵,拿刀砍了我一刀,還好是垂死一擊,只在背上劃了條口子,倒無性命之憂。”
桂娘接口說道:“哪裡是條口子,有快半寸深呢。要不是蘇將軍軍中早有傷藥,怕是救不活你。”
李福笑了笑,沒與自家女人爭辯,接着說道:“就憑這個,蘇將軍下令賞了五十兩銀子。因我不在軍中,那鎮江堡的房子,地,便就沒有福分了。不過,這營口鎮客棧建成,便調撥了我們夫妻過來管事。如今每年給我們夫妻五十兩銀子的貼補。”
桂娘接着說道:“這就過得很好了。我們家裡,也還分有幾十畝地,留給兄弟們種着。這邊五十兩銀子一年,還不算平時客商打賞的銀錢。這可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兒。”
吳九奎想了想,問道:“你是說,凡是跟着蘇將軍的,這不論軍中軍外,都能有好處?”
李福想了想,說道:“這倒是真的。以往跟着蘇將軍的,都是無家無地之人居多,如今可都過上好日子了。至少,不會有不夠吃食的。到現在,就算南四衛那些沒有見過蘇將軍,也都一樣有地有房子,說起來,都說拜蘇將軍所賜。”
吳琪雪突然問道:“聽說,蘇將軍就要成親了?”
“哦?”桂娘笑道:“你們纔到,也聽說了?”
吳琪雪說道:“聽水手們講的,不過,沒說得仔細。”
“是要成親了,定在大年初一。這也沒幾天了。”桂娘笑着說道。“我們這裡還沒什麼,鎮江堡、寬甸一帶,可是都忙着給蘇將軍送禮呢?”
吳九奎一怔,問道:“都送?”
“是啊,”桂娘笑道:“這些人都過上了蘇將軍帶來的好日子,難道不該恭賀一下麼?”
吳琪雪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那是哪家的姑娘?”
大概女人天生對這些有着無比濃厚的興趣,那桂娘立時便說開了。
“姑娘姓陳,有姐弟三個,是陳家大小姐。”桂娘說道:“陳家大小姐什麼來歷倒是不清楚,但都知道當初是與蘇將軍一起過的苦日子的。可惜了,陳家大小姐跟了蘇將軍幾年了,如今纔有功夫辦喜事。蘇將軍說過,這兄弟們沒有過上安穩日子,便不會先成家。”
“兄弟們?”吳琪雪好奇地問道:“蘇將軍還有兄弟?”
桂娘笑着說道:“不是親兄弟,是蘇將軍原來軍中的弟兄,如今個個都是參將、遊擊將軍了。這個令很多男人羨慕呢。”
“如今便安穩了?”吳琪雪問道。
“這個”桂娘不妨吳琪雪這麼一問,想了想,說道:“倒是有傳言,說是蘇將軍原先並未打算過年便成親的,說是要等建奴徹底消停之後再辦。不過,陳家大小姐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這總該給人家一個交待吧?替陳家大小姐叫屈的,可是不少呢。”
這個理由?倒是出人意料。看來,這到了遼東,才能知道遼東之事啊。
“若是建奴又來犯,豈不是便成不了親了?”吳琪雪問道。
那桂娘卻想都不想,立時答道:“那是一定的。蘇將軍定會先忙軍事,後辦喜事。”
看到桂娘這樣一個女子都能如此決斷地料定蘇將軍的行事,吳九奎與吳琪雪再次相互對視,心中再次對蘇大將軍的形象,做了番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