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獠人

白陌阡上前一步,他伸手拽住黎紹的衣袖,頭一回,眸子真真切切地落在黎紹身上,啓脣,叫了黎紹一聲“師兄”。

黎紹扭頭,彎眉一笑。

白陌阡沒忍住,伸手探向他眉宇間,指尖觸到一絲溫暖,他怔了怔,悠悠醒轉。年少時黎紹的容顏與眼前熟睡的模樣漸漸重疊,白陌阡眼眸微閃,湊上前窩在黎紹脖頸間蹭了蹭,呢喃了一聲“真好”。

黎紹懷裡有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白陌阡覺着甚是好聞。於是,白兔子聳着鼻尖從衣領一路向下聞,搜尋着那縷香氣的來源。

“嘖......兔兒出來。”

黎紹被白陌阡折騰醒,他垂眸朝被窩掃了一眼,甚是無奈地將白陌阡拽出來,一個翻身將兔子摁在身下,微眯眼眸,嗓音懶懶的,“幹什麼?”

白陌阡雙手被黎紹握住按在腦袋兩側,雙腿又被他壓着,整個人如同刀俎上的魚肉,“你、你懷裡香的很,我聞聞。”

黎紹聞言,挑了挑眉,俯身,溫熱的薄脣貼着白陌阡的耳畔,“是麼?你這樣會讓我以爲你想要點別的。”

白陌阡臊紅了臉,他偏頭微微一躲。黎紹的吐息全撲在耳根,他耳根子本就軟,這麼一弄,麻癢感順着脖頸一路傳到心尖,惹得心頭微顫,喘息了幾下後,白陌阡很不好意思地緩緩扭頭,對上黎紹的眼眸,“那你輕點,我怕疼。”

黎紹眉頭微跳,神色甚是複雜。

欲迎還拒,欲說還休,嫦娥到底都給兔兒教了些什麼,詩書禮樂所知甚少,男歡女愛倒還精通。

白陌阡亮着眸子,目光熾烈地瞧着黎紹。

秀長的眉,高挺的鼻,淡色的脣,像水中的明月,像鏡中的牡丹。

他巴巴地往上湊,被黎紹迷了心智。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頭敲響了,客棧老闆端着晚膳恭敬立在門外,“先生,晚膳給您送上來了。”

黎紹眼眸微動,放開白陌阡正欲起身,結果一雙胳膊摟了上來。

白陌阡裝沒聽見,拉着黎紹的脖頸就要親,客房的門又敲了兩下。

白陌阡充耳未聞,雙手捧住了黎紹的臉,他執意要親了再說,客棧老闆在門外頭輕喚,先生,在麼,小人進來了。

“兔兒。”黎紹悶笑着喚他一聲,擡手托住白陌阡的腦袋,俯身,薄脣壓了上去。

白陌阡如願以償,終擷得肖想已久的心頭明月,齒間一錯,吮住脣舌,吞了滿胸腔的桃花冷香。

客棧老闆走進來的時候,白陌阡還坐在牀上恍神,眼前天花亂墜,心如擂鼓。

黎紹將外衫套上,擡手薅了他腦袋一把,“吃飯。”

白陌阡磨磨蹭蹭着下牀,坐桌邊伸手握着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得戳着一盤青筍,捕捉到黎紹和客棧老闆的談話,耳尖微動,扭頭隨口問了句:“公孫策是誰?”

黎紹往他碗裡擱了塊花白的魚肉,“你此次南下江陵的目的是什麼?”

白陌阡被問的一愣,思忖了一會,一拍腦門,“哎呦,我怎的忘了,洛陽城文曲廟的曲彬說有一個名喚公孫策的將軍,這人曾和甄崇走得挺近。”

客棧老闆朝黎紹拱手行了一禮,“先生,公孫一家在很久之前便舉家遷離江陵了,在城東塘坊的老宅也賣了人,如今是江陵城車馬商人趙構的宅邸。”

白陌阡聞言,甚是氣餒地撂下了筷子。從郴州一路走到江陵,抽絲剝繭,任何關於甄崇的消息都沒放過,可到最後還是斷了線索,而且斷得乾乾淨淨。

“先吃飯,還會有辦法。”黎紹掃了白陌阡一眼,拿筷子敲了敲擱在白陌阡面前的碗。

“不行,我得去城東塘坊看一圈。”白陌阡站起身,他皺着眉道:“公孫策的老宅得看一眼,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兔兒爺修爲雖不高,抗打擊的自我修復能力還挺強。比如說現在,晚膳都顧不得吃,快馬加鞭趕至城東塘坊,結果卻一無所獲,白陌阡只消沉了一條街的功夫,便因飢餓難耐拽着黎紹的衣袖嚷嚷着要吃飯。

“餓着吧你。”黎紹抽回衣袖,冷哼一聲,“我說的話你是一點也不聽,非要出來折騰這一趟。”

白陌阡理虧,他撓了撓頭,訕笑着上前,抱住黎紹的胳膊,蹭了蹭,好聲道歉,“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別生我氣好麼?”

黎紹垂眸掃了白陌阡一眼,挑眉。

這神情,哪裡是在誠懇道歉,撒嬌還差不多,恃寵而驕說的就是白陌阡。

果然不能慣着他,越慣越嘚瑟。

半個時辰後,說着不再慣人的黎紹,帶着白陌阡尋了個臨江的酒樓,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黎紹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對面的白陌阡拿着一隻雞腿啃得油光滿面,他無奈嘆口氣,好罷,自己有能力便好好寵着慣着,實在不忍心兔兒癟嘴掉眼淚。

他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擦擦臉。”

白陌阡抓過,胡亂抹了一把臉,端起桌上的溫茶仰頭一飲而盡,埋頭繼續狼吞虎嚥。酒足飯飽,白陌阡意猶未盡地靠在椅背上,眉梢眼角都帶着滿足,他朝黎紹咧嘴一笑,“嫦娥姐姐都沒你疼我。”

說罷,他湊上前,在黎紹面頰上親了一口,眨眼一笑,輕喚,“師兄。”

黎紹甚是嫌棄地擡手擦了擦臉頰,眼底卻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溫柔,他道:“一股油氣,你擦嘴了麼?”

白陌阡歪頭,嘿嘿一笑問:“你怎麼不好奇我爲什麼叫你師兄?”

黎紹聞言握着茶杯的手頓了頓,他擡眸,白陌阡問這話的時候眸子很亮,背後是紛繁的燈火闌珊,耳畔是嘈雜的歌酒言歡,恍惚間黎紹看到了朝陽裡朝自己招手的白衣少年。

“師兄。”

黎紹記得,師父剛將少年領回來的時候,少年就笑着這樣喚自己。

兩千多年彈指揮間,十丈紅塵不知被他走了多少遍,彷彿經了一場大夢,夢醒時分,伊人還在眼前。

黎紹垂眸,斂眉淺笑,“我本就是你師兄,有甚好問的。”

白陌阡一臉神秘地湊過來,嘰嘰喳喳說着自己共情時看到的事情。

“你不好奇爲什麼你本是劍修,現在卻成了廣寒宮的玉兔麼?”黎紹突然打斷他問。

“好奇啊。”白陌阡點點頭,圓眼睛眨了眨續道,“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既然我都忘了爲什麼,那肯定不重要。我現在不好好得在你身邊,你也好好地陪着我麼?對我來說這就夠了,往日之事不可追,勸君憐取眼前人。”

這一番話白陌阡說的很煞有介事,就像把頭髮梳成大人模樣的小孩,以爲板着個臉、說幾句大道理,自己就長大了。

黎紹擡眸看着白陌阡,良久彎眉一笑,他擱下茶杯,站起身撩了撩衣袖,“你說的對,憐取眼前人。”

兩人出了酒樓,沿着江邊吹着晚風,緩緩往回走。

一羣喝的東倒西歪的人簇擁着從酒樓出來,爲首得是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漢子,那漢子手裡捏着酒瓶,話都說不清楚了,還一個勁仰頭灌酒。

“明兒爺還要來快活,教明珠兒好好伺候!”那漢子走了幾步,他推開攙扶的人,“不用你扶,我沒醉。”

結果這話剛說完,他就踉蹌了幾步,撞到了白陌阡身上。

“小心。”

白陌阡擡手扶了那人一下,眼眸不經意一掃,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他一把揪住那漢子的衣領,瞪着眼眸道:“把我的劍還給我!”

“什麼劍?老子沒......”那漢子不耐煩地推了他一下,睜眼,見是白陌阡,扭頭撒腿就跑。

“你站住!”白陌阡二話不說擡腿就追。

兩人順着縱橫交錯的街衢追逐。一陣雞飛蛋打,打翻了首飾鋪子,撞倒了正在端餛飩的商販,那漢子就像腳底抹了油,在密集的人羣中躥得飛快。

白陌阡氣得直咬牙,氣沉丹田,吼了一嗓子,“白眼狼!你再跑我就施法了!”

漢子拐進一道窄巷,白陌阡堪堪剎住腳,推開人羣,捏了道御雲訣,騰空飛起,一個縱身便抓住了漢子的後衣領,他雙腳落地,換手扳住漢子的肩膀,胳膊用力,迫使漢子停下腳步。

“讓你跑!讓你跑!將我的劍還給我!”白陌阡喘了幾口氣,擡手“啪啪”地拍那漢子的後腦勺咬牙切齒道:“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那漢子恍若未聞,從白陌阡將他抓住之後便如一尊佛像般立在原地,白陌阡打了他幾巴掌,解氣後,走至漢子面前,伸手,“拿來,我的劍!”

聽得微弱的一聲悶哼,在白陌阡的注視下,男子的腦袋緩緩從脖頸上掉落,“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白陌阡嚇得一蹦三尺高,他瞪着那副沒頭的身體,顫抖着伸出胳膊指了指自己,“不、不會吧,我就拍了你幾巴掌,你腦袋怎麼還掉了?”

窄巷很靜,除了白陌阡的聲音在巷尾迴響,便只剩下穿堂的風聲。

白陌阡吞嚥了一下,剛纔還生龍活虎的人當着他的面掉腦袋,真給白陌阡嚇夠嗆,他咬了咬嘴脣,緩緩挪步到那副身體旁邊,聲兒都顫抖了,“我沒殺你,你的頭是自己掉的......”

無頭身體一動不動,忽聽得身後一聲悶響,白陌阡回頭,只見原來滾落在地上頭“嗖”地一下飛了出去,就像長了翅膀一樣。

白陌阡“啊”了一聲,冷汗涔涔,他後退一大步,貼牆站住,四下一看,不見黎紹的身影,頓時慌了,“黎紹!師兄!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