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目不斜視,穿過人頭攢動的街道,腳下的步子飛快。
白陌阡跟着她在洛陽城的街衢上左拐右拐,跑了幾裡。
耳邊集市的喧鬧聲已經淡了很多,那少女拐進一條窄窄的、青石板鋪就的小巷。
一輪將滿不滿的月盤遙遙擎在夜空,風清,雲淡,如水的月光灑向人間。
巷子兩旁是青磚高高砌起的圍牆,由於巷子太窄,直接隱沒在了兩邊磚牆的陰影中,就像一條筆直的黑線。
少女在巷口停下了腳步,她目光呆滯地看着望着黑黝黝的巷子,彷彿巷子盡頭有甚吸引人的東西。倏而,少女咧嘴露出一個淺淺笑容,手舞足蹈着往巷子裡走去。
白陌阡剛喘了幾口氣,擡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見狀,提一口氣忙跟上了上去。
就那麼跟着少女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巷子到了盡頭,眼前現出一所寺廟。
那少女走至廟門前,神色突然變得甚是虔誠,她緩緩跪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朱脣輕啓,低聲呢喃着。
白陌阡湊上去,少女的聲音太低,他聽了好幾遍都沒聽清楚少女在說什麼。
只隱約分辨有“文曲”“進京”等詞語。
白陌阡耳朵都快貼人家嘴脣上去了,仍是沒聽清女子的話語。
那少女唸了好幾遍,這才從地上站起來,擡腿跨進了廟裡。
白陌阡快步跟上。
廟不大,一進一出。左邊有一間廂房,正殿坐北朝南,兩旁寥寥栽了幾棵松柏。
濃雲將月盤隱沒了一般,四周暗淡下來。廂房沒上燈,只有正殿點着兩根紅蠟燭,燭光在暗夜中跳動着,從遠處望去,就像藏在黑暗中的鬼魅。
白陌阡皺了皺眉,每一所廟宇都會供奉一定的仙人,也就有着一定的仙氣。然而,這所廟宇除了嗆鼻的香火味之外,白陌阡感覺不到任何仙氣。
乾淨的有些陰冷。
那少女疾步走進正殿,“噗通”一下在蒲團上跪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廟中的一尊神像。
白陌阡從袖中摸出符篆,拿出來在正殿外緩緩走了一圈。符篆沒有自燃,他又不放心地細細查看了一番,再三確認並無異樣之後,這才走進正殿內。
少女伏低了身子磕頭,又開始低聲唸叨,白陌阡掃了少女一眼,擡眸打量着殿內的佈置。
在看清供奉的神像後,白陌阡愣了愣。
那殿上供奉的神像是文曲星君,也就是說這是一座文曲廟,再聯繫他適才聽見的隻言片語,白陌阡大概猜測:此女子定是有很重要的人,或是情郎或是兄長弟弟要進京趕考,所以前來求文曲星君保佑。
廟裡的光線很暗,文曲星君端坐在蓮花座上,面前被一重一重的紅絛子遮住,兩根蠟燭僅照亮他座前的一部分,那尊神像半張臉都隱沒在黑暗裡,看着有些陰森可怖。
白陌阡將符篆放回袖籠中,暗笑文曲星君若是知道自己的神像被雕琢的如此醜陋,定少不了一番抱怨。
倏而,微涼的夜色中飄過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白陌阡心中一凜,吸了吸鼻子四下望去。
只見那少女從袖中拿出一柄匕首,照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劃了下去,一線血珠立刻便涌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少女卻似乎感覺不到疼,面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白陌阡慌忙撲上前,道聲“得罪”,擡手點住少女的穴道,血算是止住了,他舒了口氣,撕開自己的衣裳,小心將少女的手腕包紮起來。
少女雙目無神地盯着他,彷彿是在打量一隻動物。白陌阡正欲說話,那少女突然發瘋了似地拽住白陌阡的衣袖,大聲尖叫,“來人吶,淫賊啊,有淫賊要強/暴我——”
白陌阡被這一嗓子吼得一愣,他擡手指了指自己,“我?淫賊?”
那少女一個勁地搖頭,髮釵掉落下來,髮髻也散了一半,她雙手死死拽住白陌阡的衣袖,大聲求救。
“怎了?發生何事了?”一個柔柔的女聲從正殿外傳來。
白陌阡聞聲回頭,只見一個穿着中衣,外頭披着件紫衫的女子端着燭臺匆匆走進來。
少女一見着那女子,忙起身撲至她懷中,嗚哇大哭道:“淫賊,他是淫賊。”
那女子輕輕拍着少女的背,柔聲安撫着,少女漸漸平靜下來,只埋頭在女子懷裡不肯再往白陌阡這邊看一眼。
白陌阡簡直百口莫辯,他指了指少女,又指了指自己,“我不是淫賊,我是跟着她來到這裡,想......”
“你不是淫賊,爲何要深夜跟蹤阿茵?”女子清斥,拿起少女手上的手腕道:“阿茵誓死不從,用匕首割傷了自己的手腕,你還要狡辯?”
“不是,那是她自己割傷的,不信你看,”白陌阡站在原地轉了個圈,“我身上並未沾到她的血,但是她跪拜過的地面上流有她的血。”
白陌阡說着低頭朝地上看去,這一看,白陌阡瞳孔驟縮,適才還滴落在地上的鮮血,現在卻消失的乾乾淨淨!
女子攏了攏身上的衣衫,皺眉道:“你這淫賊滿口胡話,我定要將你交給官府處置!”說着,她轉身走出正殿,“砰砰”地敲響了文曲廟門邊的一架牛皮木鼓。
不一會,洛陽城的百姓帶着棍棒農具,氣勢洶洶地趕來,烏泱泱地將文曲廟圍了起來。
“魏紓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文曲廟進了盜賊?”爲首是一個不惑之年的男子,嘴邊留着一小撮鬍鬚。
魏紓將衣衫攏緊了些,纖纖玉手指向白陌阡朗聲道:“此淫賊跟蹤阿茵進入文曲廟,意欲強/暴阿茵,阿茵奮起抵抗,割腕以示清白。”
“什麼?竟有此等事情?”
鬍鬚男子瞪圓了眼眸,挽起袖子作勢便要去打白陌阡,魏紓擡手製止,掃了衆人一眼道:“阿茵無事,我已派人將她護送回家。這淫賊惡毒至極,還請諸位將他扭至官府,聽憑洛陽城尹發落。”
“對,綁了送官府去!”衆人紛紛應和,一擁而上,將白陌阡捆了起來,推搡着朝城北洛陽城尹府邸走去。
白陌阡被一衆百姓拖拽着,跌跌撞撞朝前走。
適才他分明看見了阿茵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匯聚成了一小窪,然而等他給魏紓解釋時,那地上的血卻消失得乾乾淨淨,彷彿那青石板是活的似的,將血吸收了進去。
現在重新細細想來,那座文曲廟處處都透着詭異。
一座有神像坐鎮的廟宇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絲的仙氣,與廟宇規格不相襯的香火氣,正殿裡那異常古怪的文曲星君神像......還有,那個名叫魏紓的女子,白陌阡看着並不像是凡人。
他正思忖間,倏而雙膝一痛,被人撂在了府邸外的臺階上。這羣百姓也太狠了,白陌阡疼的齜牙咧嘴,思緒盡數被打斷了。
朱門很快被打開,洛陽城尹換好朝服坐上朝堂,白陌阡被扔在了堂屋中央。
一衆百姓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要城尹將白陌阡砍頭,以謝民憤。
洛陽城尹“啪”地拍響驚堂木,他緊抿薄脣,朝四周掃視了一圈,朗聲道:“強/暴良家女子一事本官還未親自查明,如何濫殺無辜?”
“定是這淫賊!”人羣中有人喊了一嗓子,“這陣子已經有好幾位姑娘割腕自殺了,今夜虧得魏紓姑娘住在文曲廟,當面撞破了這淫賊的行徑,才保得阿茵性命!”
白陌阡聞言一驚,已經有好幾位姑娘割腕自殺?今年百花盛宴延遲了一個多月是不是和此事有關?
“廷堂之上不得喧譁!”洛陽城尹拍了拍驚堂木,“來人,去傳當事人阿茵前來,本官有話要問她!”
話音剛落,兩個侍衛乾淨利落地出列,朝洛陽城尹行了一禮後,迅速退出廷堂。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陣女子的哭叫聲由遠及近傳來——
“阿茵啊,我的孩子——”
“我的阿茵,你怎地就這麼傻呢——”
白陌阡循聲回頭,只見那兩名侍衛架着一個涕泗橫流的婦人快步走進廷堂。
那婦人甫一進入廷堂,立刻掙脫侍衛,怒吼着撲向白陌阡,她撕扯着白陌阡的衣裳,哭喊:“你這個淫賊!還我女兒命來!”
侍衛一驚,慌忙將婦人拉開,白陌阡的臉上已然被抓了好幾道血印子。
“回稟大人,屬下適才趕往阿茵家,阿茵剛投井自殺。”侍衛壓制住婦人,擡眸看向洛陽城尹道。
此言一出,站在廷堂外的一衆百姓都氣憤極了,紛紛要衝進來將白陌阡千刀萬剮。
白陌阡緊皺眉頭,他前腳剛被送往洛陽城尹府邸,阿茵後腳便自殺,這時間點未免踩得有些緊了。急急忙忙自殺是因爲被人強/暴未遂無顏見人,還是另有他人慾蓋彌彰着急滅口?
洛陽城尹略一沉吟,沉聲道:“此案疑點太多,先將此人關入大牢,退堂!”
話音剛落,便有兩名侍衛架着白陌阡離開,留下哭喊的婦人和抗議的一干民衆。
牢獄潮溼陰冷,一縷月光從左上角開着的一方小窗照射進來,白陌阡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不知黎紹睡下了麼?他要是知道自己出去逛個街都能攤上人命案,估計又要皺眉嘆氣了。
白陌阡把玩着手裡的縛靈繩,擡眸瞄了一眼小窗。
下凡這麼些時日,經歷了不少事情,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細細想來,真心待他好的只有黎紹一個人。
雖然一開始黎紹用八萬兩銀子半威脅半強迫,讓自己留在府上當傭人,卻沒有一次讓他作過任何勞苦之事,就連喂鳥澆花的事都沒要他做。
後來,梅妃被邪祟附身,自己非要一查到底,黎紹雖不是很情願,但還是跟着他一路車馬奔波趕往郴州,這會又因爲自己答應了甄夫人尋找甄崇的魂魄,馬不停蹄又來到了洛陽。
與黎紹相處了這麼久,除了知道這人是皇親貴胄之外,他對黎紹所知寥寥無幾。
白陌阡抿了抿薄脣,將身上的衣衫拉緊了些,突然十分想念黎紹。
忽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哎呦,面頰怎麼劃傷了?”熟悉的聲音傳來。
白陌阡猛地擡頭,正對上黎紹那雙帶着笑意的溫柔眼眸,頓時滿滿的委屈涌上心頭,他癟了癟嘴,從地上站起來,撲進了黎紹懷裡,“我不是淫賊。”
“嗯,我知道。”黎紹擡手輕撫白陌阡的頭頂,脣邊帶着淡淡的笑意。
黎紹的懷裡很暖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白陌阡蹭了蹭,悶聲道:“百姓說要將我砍頭。”
“有我在呢,不怕。”黎紹輕輕拍了拍白陌阡的後背道:“我瞧瞧,傷着哪了沒有?”
白陌阡從他懷裡仰起頭,“沒有受傷。”
黎紹伸出修長的手指碰了碰白陌阡臉上的幾道血印子,微微蹙眉,“疼麼?”
“一點小傷,不礙事。”白陌阡咧嘴笑了笑,他拽着黎紹的衣袖,神色嚴肅下來,“阿茵的死有蹊蹺,我想招魂問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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