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要走,菲兒還有好多話沒給你說,你快回來,你不要離開!
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哥哥!
她大聲喊着,卻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了聲音。
頭好痛,是誰用重錘猛然敲打過,要裂開了似的,身體象被火烤燒過一般,炙熱難忍;難忍之際,忽而又象是跌進了冰窖,清冷無比,甚至周身寒徹。
黑暗裡,是誰牽了她的手,撫上她的臉,悲悲切切,不住哭泣?昏睡中,又是誰在額頭覆上一絲冰涼,沾溼她乾涸的脣瓣,送進甘霖般的清水?
“寶兒,我可憐的孩子,你快點醒來,”一個年輕女子無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孩子,你不能有事啊,你若不在,我怎麼活啊?”這聲音,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生病輸液,媽媽也總是在病牀前,抱着她,不停抹着眼淚。吃藥苦,她哭,媽媽也哭;打針疼,她哭,媽媽更哭。真是病在兒身,痛在娘心啊!
韓紫菲眼皮幾跳,手指一動,醒轉過來。
“小姐,小姐!三夫人,小姐,她醒了!”睜開眼,一個眉清目秀、丫鬟打扮的古裝少女立於身前,一隻手臂懸在空中,食指指着自己,尖聲叫道。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被擁進一個柔軟溫暖的懷中,“寶兒,我的寶兒啊!”
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呈現眼前,好美啊!脣紅面白,螓首蛾眉,雖是滿臉淚痕,卻是掩不住沉魚落雁的容貌,大概曹雪芹筆下的林妹妹,就是這副模樣吧。但現在已顧不得仔細欣賞這古典美人,弄清情況要緊。
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只算簡單佈置的屋子,不見華麗精緻,也還稱得上古色古香,她呆呆坐在一張木製小牀上,湖藍色的牀單,身上蓋着同色的棉被,帷幔低垂,面前一個十幾歲的丫鬟,和一個氣質柔弱的大美人。
哥哥呢?到哪裡去了?這,又是哪裡?
她心裡一陣煩躁,雙手一推,誰料古典美人抱她抱得很緊,而自己的力氣一下子小了很多,一時推不開去。
奇怪了,她詫異地低頭一看,這一看不打緊,只嚇得大叫一聲“我的上帝”,差點再次昏過去。
這個,這個小小的身子只穿了一層棉布內衣,哪裡還是二十四歲年輕女子的身軀,最多隻四、五歲光景,竟是一下子縮水太多,難怪力氣也變小了。
忽然想起昏睡中聽見的話,身子不住顫抖。天啦,難道一切都是真的?早逝的哥哥做了死神,用他的法力帶她到這陌生的朝代?她,她竟然穿越了!
且不說從現代社會穿越到古代的惶恐與不便,單是想到哥哥,就已是心痛如絞。哥哥啊,她最親愛的哥哥,才相聚片刻,就人神相隔,又一次分離了。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想到這裡,韓紫菲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
身邊的兩名古代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呆了半晌,那名喚三夫人的古典美人終於嗚咽說道:“寶兒,孃的心肝兒啊,你終於開口出聲了!”她輕擡手臂,捏塊素帕抹了抹眼淚,“你可知曉,爲了這一日,娘等了四年了!”
“恭喜三夫人,小姐這一摔,竟開口說話,恢復正常了。含辛茹苦這麼些年,你終於要苦盡甘來了!”丫鬟模樣的少女又哭又笑道。
韓紫菲也不理會其它,只顧着自己的情緒,小小的身子抽動着,哭啊,哭啊,終於哭到身上倦了,心也累了,承受不住,又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轉過來,只覺得肚子好餓,喉嚨冒煙。
“那個,我要喝水,要吃飯。”她望着眼前的大美人笑笑,身體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不健康。哥哥說了,要保重身體性命,日後定有見面的機會,他如今可不是普通人,是死神呢,說話肯定算數。既來之,則安之,先填飽肚子再說。
“小綠,快去廚房,把我熬好的青菜瘦肉粥端來!”大美人聞言,激動得渾身發抖,“還有,快叫人去稟告太夫人,再去請相公和大夫人二夫人,就說寶兒會哭,會說話了!”
“是!”那丫鬟歡天喜地地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丫鬟端了一個熱氣騰騰的托盤進得屋來,回話道:“少爺吩咐,晚飯時帶小姐去意善園用餐,老夫人不信,要親自看看。”
“也好,到時我把寶兒梳洗得美美的,在衆人面前風光一把。”大美人開心地笑。意善園是太夫人的居所,而這個家裡最威嚴最有權力的老夫人,居然要見寶兒,看來這回孃兒倆是有福了。
一碗煮得軟軟糯糯、香氣撲鼻的粥端到面前,大美人取過小勺,含了眼淚,一口一口地喂她。嗯,很香,很適合這個四、五歲的小人兒吃,韓紫菲一勺接一勺地吞食着,胃裡有了溫熱的感覺,身上也逐漸有了小小的力氣。
“哦,這是什麼時間和地點?你是誰?我又是誰??”吃飽了,她躺在大美人懷裡。很不雅觀地打了個嗝,問道。
大美人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樣子,說的是什麼話啊,怎生如此難懂?哪裡象是從未開過口的四歲孩童的話語。
“三夫人,小姐不會是中邪了吧?要不要請個道士……”丫鬟小綠撫着胸口,眼神怕怕。
重來重來,禮儀課本上常說,要善於表達,學會溝通。韓紫菲腦子一轉,直接問道:“我的名字是寶兒麼?你可是寶兒的孃親?”
“是,是,你名喚寶兒,大名是慕容襄。我,我是你的親孃啊!”大美人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這個娘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啊,動不動就哭。
韓紫菲又問道:“我爹是誰?”
“你爹的大名喚作慕容清楓,咱家便是那名滿天下的慕容世家。這些,現時說與你聽,你也不會明白。”寶兒的娘輕輕笑道,跟個孩子講這麼多幹嘛。
“現在是何朝代,何年何月?當今皇上的大名是?”韓紫菲想了想,問道。腦子裡一個勁回憶歷史上的朝代:隋唐宋元明清?五代十國?西漢東漢?三國兩晉南北朝?春秋戰國?夏商周?堯舜禹?打住,看這屋內的擺設和她們的衣飾,應該沒那麼遠古。
“現在是天朝五十四年,今日是三月初九,泰宗皇帝在位,至於大名,那可不是娘可以隨便說的。”寶兒的娘答道,今日真是犯了邪了,先是一陣怪異的風起,她去關窗,寶兒從牀上跌下,摔昏過去,然後寶兒轉醒,突然開口說話與哭泣,再有就是自己跟一名四歲孩童正正經經的一問一答,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你是三夫人?那麼我爹爹一共娶了幾位夫人?生得几子幾女?”
……
大概一兩個時辰下來,該問的都問了,能答的也答了。
韓紫菲躺在她剛認下的娘懷裡假寐,任她滿足地哄拍自己,順便理一下思路。
這就是哥哥所說的大漢天朝——記憶中沒這個朝代,可能是處於歷史的某個斷裂層吧,都城爲臨域,處於天朝中心位置,之字形的灕水從中穿流而過,被東樾、西頤、南棠、北錦四座最大的城所包圍守護,之外還有些小城,娘也叫不出名字。
她爹叫慕容清楓,是南棠慕容世家的獨子,爹爹共娶了三位夫人,各出三位千金:大娘叫徐平君,是知府之女,生得大姐慕容晴;二孃叫姚惠潔,出自大戶人家,生得二姐慕容芯;她娘丁顯琴,是第三位夫人,雖容貌美麗,出身也還清白,卻是最不受寵的一個,原因嘛,就是生了個她——小名寶兒,大名慕容襄的女孩兒,不知是自閉還是什麼原因,一直癡癡呆呆,整整四年不曾啼哭,未能出聲。
真是頭痛,穿越就穿越,也沒啥大不了的。可是哥哥,他都是死神了,自然法力無邊,唯他獨尊,幹嘛把她弄到這麼小的身體裡來,什麼都不能做,離長大成人,還有那麼多年,實在想不通。
不知那個世界裡,她的身體還在不在?父母還好不好?厲楊還會不會想起她?想到厲楊,心裡又是一痛。哥哥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放棄了她,呵呵,不管是與不是,總之是放棄了,難道在他心裡,她就那麼不濟,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他還是看錯她了,也辜負她了,她心底最看重的,其實只是一份相扶相持、風雨共度的感情。
“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喃喃念着她對他說的最後那句話,眼角逸出一顆晶瑩的淚珠。
親愛的,如果我生,我願是那絨花,別在你的衣前,陪伴你左右,以花之心感受你的心;如果我死,我會化作清風,繞在你的發間,追隨你身後,在天之靈保佑你的身;可是,現在,在你的世界裡,我既不是生,也未曾死,那麼我只能離開你,永遠離開你。
永遠,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