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普通家宴,菜式卻相當豐盛,一頓飯吃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姜豔萍蘇曼齊文繡的主要話題圍繞着諾嘉,三個女人拉家常聊得很愜意,幾個男人談論的範圍很廣,從藝術到經濟,從政治到軍事,從家說到國。
諾嘉大部分時候只是悶頭吃東西,似乎在認真聆聽,其實思緒早就不在屋裡。
找到親生父母,改變了很多事實,人生旅途上的風景完全不一樣了,一路上陽光燦爛鮮花盛開,只因爲路的盡頭看不到景凌的身影,她突然覺得喪失了前進的動力。
彷徨在若即若離的愛情裡,她感覺前途茫茫。
宴席散後,她沒有回房休息,而是沿着池塘散步,夜風拂面,呼吸裡滿是幽幽荷香。月色下荷塘朦朧,美麗得像夢境,含苞怒放的芙蕖把影子投在水面,幾隻野鴨子在光影裡遊弋,突然撲騰翅膀,激起一連串的水花,驚飛樹枝上安眠的雀兒,引來“汪汪”幾聲狗吠。
諾嘉靜靜站立,齊彥和黑毛在視線裡越來越清晰,她的目光卻落在遠處的天藍閣塔尖。
鬆開黑毛頸圈上的繩子,齊彥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微笑開口:“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黑毛圍着她前後轉了幾圈,低聲嗚嗚,對她的不理不睬表示不滿。
“沒看什麼,”她收回心神,俯身在黑毛背脊上撫了撫,淡淡而言:“有的時候發呆感覺很好,”
“那我也感受一下,”他抱着一邊手臂,一動不動看着她。
和他對視幾秒,她緩緩開口:“謝謝你,”
“謝我?爲什麼?”他樣子迷茫。
“謝謝你幫諾琦找了一份工作,也謝謝你願意留在家裡吃晚飯,”她突然嘆氣,語氣惆悵:“齊傲……他一定還在氣我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齊揚和玉兒顯然也不喜歡我,”
齊彥沉默一下,柔聲開口:“你完全沒有必要爲這件事心煩,每個週日晚上齊傲都會帶老婆和大澳黨的同僚們聚一聚,表面是吃飯跳舞,實際上是拉攏人心,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他的政治前途更重要,”
“政治前途?”
他聳肩:“齊傲每天都做夢將來能成爲大澳第一長官,”
她展顏一笑。
“齊揚從來就不喜歡應酬,家裡請客,他大都不參加,至於玉兒……”他停頓一下,斟酌着措詞:“這丫頭性子一向野,言行可能有點出閣,其實心思單純,並沒有壞心眼,以前她是齊家唯一的公主,現在多出一個你,她心裡不舒服也正常,”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齊玉真正糾結的是什麼。
因爲一直就很崇拜齊玉,諾嘉只覺得遺憾:“我真的很喜歡她的畫,還以爲我們會成爲好姐妹,”
“會的,過一段時間……她會想通的,”他目光如月色溫潤:“這就是你晚上悶悶不樂,現在又在這裡發呆的原因?”
當然不是。
“嗯……”她遲疑一下,慢吞吞的開口:“景凌要回平都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來大澳,”
他當然知道她不開心主要是因爲景凌失約,明明不想聽她親口說,卻病態的想知道她到底有多愛那個男人。
十指交叉,他拉了一個響指,木然開口:“他們家既然在大澳有公司,他一定會回來,你擔心什麼?”
他這麼一問,她突然怔住——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
她似乎清楚又好像很迷糊,無語片刻,一句話脫口而出:“有人說女人心是海底針,猜不透,男人更難理解,就像一陣風,怎麼也抓不住,也不知道下一秒鐘要飄到哪裡去,”
彷彿是月光照在傾瀉的瀑布上,她的一雙漂亮大眼睛一閃一閃,泛着亮白的光芒,自嘲的苦笑,她悠悠嘆氣:“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爲什麼要去追一陣風?”
是的,景凌就是一陣風,東西南北沒有定向,涼風習習時他讓她每個細胞都舒暢,狂風凜冽時他讓她心寒骨痛。
“既然不能抓住一陣風,不如給自己找片雲,”他笑了笑,手掌懸在她頭頂,言語裡有幾分孩子氣:“有了這朵雲擋在你頭頂,你就不用怕風吹日曬和雨淋,”
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她卻目光迷離的失神了一下,怔怔看着他,喃喃而語:“可是……我想要的只是那陣風,”
他目光瞬間黯淡了一下,突然覺得自己也是一個追風的傻瓜。
兩人面對面站着,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黑毛厭倦和自己的影子在石頭堆裡尋尋覓覓,想念起屋子裡柔軟的墊子和美味的食物,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朝齊彥拼命搖尾巴,表示要回家睡覺。
“好了,別鬧了,”給黑毛帶上項圈,他輕聲對諾嘉說:“回去吧,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覺,”
她緩緩轉身,低頭走了幾步,自言自語:“要是能睡着就好了,”
他沒有接話,只是看着腳下的鵝卵石小徑,和她並肩慢走,猛一擡頭,天藍閣就在十幾米開外,遲疑了一下,他突然抓住她的手。
“既然睡不着,咱們找個地方看星星,”
被他拽着往前走,她滿心意外和好奇:“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他故意賣關子,笑而不語。
走進天藍閣,齊彥牽着諾嘉登上閣樓,她仰頭看天花板,心裡開始打鼓,不知道他準備在哪裡看星星?
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掙脫他的手,後退一步,避開他的目光,低語:“時間不早了……我覺得有點累,想回去休息,”
他愣了一下,看她臉色緊張,馬上就明白了。
輕輕一笑,他湊近她,語氣曖昧:“你的確很誘人,但我絕對不會非禮自己的妹妹,”
她鬆了一口氣,尷尬的把臉轉開,小聲詢問:“這上面可以看星星?”
“嗯,閣樓後面有個陽臺,正面看不到,”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說:“我娘生前就住在這裡,她嫌主樓那邊人多吵鬧,我爹就請人給她建了這天藍閣,讓她好靜心作畫,”
她心想:齊泰豐一定愛極了尚瓏。
走進去是一條走道,並排有兩間房,他徑直朝右手一間走去。
“牆上是我娘給我們畫的,可惜現在是晚上,白天看效果會更好,”
整面牆的巨幅畫作色彩鮮豔栩栩如生,她驚歎連連:“畫得真好,你娘真了不起,”
“小時候我們兄弟幾個都是聽着這些神話故事入睡,”
“你一定很想念你娘吧?老天爺真殘忍,爲什麼要有生死離別?如果她還活着,那有多好,”
一絲傷感掠過,然後他笑了:“齊揚說我娘要是還活着,一定很不快樂,”停頓一下,他又說:“如果那樣,你和我也許不會站在這裡,”
她滯了一下,明白過來,忍不住嘆息:“有些事情真無奈,你們討厭我娘完全可以理解,”
他坦言:“我們兄妹幾個和你孃的確不是很親近,不過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並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你也看到了,我爹表面不說,心裡其實很疼你娘,就從他對你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我們兄妹幾個都懷疑你的身份,爹卻堅持不去驗親,”
她感覺有些迷糊:“我不明白你的話?”
“他這是在維護你娘,”
她突然感覺有一絲惱怒:“你的意思是我娘另外有其他男人?”
“我不知道,”他緩緩搖頭:“小嘉,不要生氣,我只是想證明你不是我的親妹妹,你願意去做驗血檢查嗎?”
幾天下來,她已經把自己當成齊家五小姐,對這個新身份感覺也很受用,萬一檢查結果她和齊泰豐毫無瓜葛,她不確定她會喜歡另一個“驚喜”。
思忖一下,她堅決搖頭,語氣不悅:“既然爹不願意,你們爲什麼要逼他?你就這麼不希望我是你妹妹?”
齊彥苦笑,不想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一言不發的走進另一間房。
看見滿屋子的畫作她忍不住又感嘆了幾句:“這些都是爹的收藏?”
他點頭:“除非是特別喜歡的,其他的只要價格好就準備出手,”
目光貪婪的從牆上的畫布一幅幅掃過,“咔嚓”一聲,燈突然滅了,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齊彥?”她本能的驚呼。
“別怕,我在這裡,”他溫熱的呼吸在她耳邊纏繞:“黑暗中星星纔會更明亮,”
意識到自己叫他齊彥而不是三哥,她突然很生氣,難道說她也不相信自己是齊泰豐的女兒?
下一秒,他已經從身邊消失,一扇門在她眼前打開,頃刻間,月光像流水一樣淌進來,把他瘦長的影子斜拉在地板上。
他回頭,對依舊站在黑暗裡的她說:“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陽臺,夏天躺在這裡看星星是最溫馨浪漫的事情,”
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緩緩朝自己走來:“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麼?”
他越來越近,淡淡微笑着。
她擡眼看他:“我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他目光深沉,在她面前止步,突然笑了起來:“你在想……這傢伙要是敢動手動腳,我就狠狠甩他幾個耳光,”
她窘迫臉紅,燈光熄滅的一瞬間,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裡真有一閃而過。
看他笑得很爽朗,她感覺有些莫名其妙:“被人打耳光很好笑?”
他靜靜凝視她幾秒,笑容緩緩斂起:“從來沒有女人那樣拒絕過我,你是第一個,”
她怔住,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已經拉着她的手走出去。
視野頓時開闊,擡眼仰望,巨大的蒼穹如深藍色的幕布籠罩,繁星點點,像一顆顆晶瑩閃亮的露珠滾落在天鵝絨上,月光照耀下,河水如一條白帶蜿蜒前行,消失在槐樹林,一陣風吹過,樹葉縫隙裡突然一片磷光閃閃。
她呼出一口氣,所有的鬱悶和煩惱一下子隨風而去。
(本章完)